这一夜雨下得很大。
尉迟容绮守在九月的床前,未施粉黛,看着床上躺着的小人儿逐渐没有了呼吸,也没有心跳,她牵着带着余温的小手,温柔地说道:“九月,你父皇说马上来看你,你不是经常嚷嚷着要见父皇吗?父皇马上就来了。”
“容儿,把九月葬了,好不好?”君安若轻轻拍着尉迟容绮的肩膀,道:“九月已经走了。这五天你为了照顾九月就没有睡过,你就算是不爱惜自己,你也要爱惜九月啊,她那么懂事,肯定不愿看见你这样难受。”
尉迟容绮转身看着君安若,瞪大了眼睛对她道:“公主,你告诉我,她还好好的是不是?你说啊,九月只是贪睡!”
君安若深呼吸,看着墙上挂着的九月画的画,这个小丫头聪明得紧,学什么都一点即通,画的凤穿牡丹栩栩如生。她企图让眼泪都回到眼眶,但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往下流。“容儿,你和皇兄还会有孩子的,真的。我们把九月葬了好不好?”
“不好。她没死为什么要把她葬了?君安若,你我一起长大,你怎么也开始骗我了?”尉迟容绮抱起九月就往丽景宫跑。
“都是瞎了吗?愣着做什么?快把昭容娘娘追回来啊!”君安若急忙追上去,连伞都忘记拿上,外面的雨下的那么大,尉迟容绮的身子也不好,哪里还遭得住啊?
“昭容娘娘请留步!您不得进入。”门外两个太监拦住了尉迟容绮。
君安若赶过来,给尉迟容绮披上斗篷,瞪着拦着尉迟容绮的两个太监道:“放肆!你们算什么东西?区区一个更衣的奴婢敢拦陛下的昭容?她不能进去,那本宫呢?让开!”
“奴婢不敢!是陛下亲自下令不许任何人打扰他和许更衣的。”
“真是无法无天了!容儿,我先带你回去,然后去找母后,我还不信这些狗东西敢拦着母后!”
还没说完,尉迟容绮便脚下站不稳,最后晕倒在君安若的怀里。“容绮,你醒醒啊!容绮!”不管君安若怎么叫她,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都在干什么?”太后和皇后的轿撵急匆匆赶到丽景宫,她一眼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尉迟容绮,还有尉迟容绮怀里抱着的九月,她当作亲生闺女疼爱的人居然如此狼狈,她最疼爱的孙女也这么死了。宝林夏慕晚跟在皇后管清陶和太后身后,看见尉迟容绮这般模样也心疼不已。“容儿怎么了?”
管清陶道:“母后,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把昭容送回寝宫,让太医好好医治才好。”
君安若将晕倒的尉迟容绮扶进轿子里,跪下告诉皇后:“母后,九月已经没了,皇兄还在这里歌舞声色,母后向来最疼爱容绮,求母后为这对可怜的母女做主!”
太后吩咐下人把尉迟容绮送回寝殿,让管清陶和夏慕晚操办九月的后事,自己与君安若和她一起去看看这个好太子好夫君在做什么!
“殿下~你坏~”许凌月的声音送房间里传出来。
随着太监高声喊道:“太后娘娘驾到!”里面才消停下来。满地的绫罗绸缎被撕成了碎片,桌布被扯在地,一桌子菜全部倒在地上,酒味、花水味杂糅在一起,香炉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是看一眼就让人觉得恶心。床下全是各种钗环首饰,太后怒斥:“灏儿,你在干什么?”
“母后,今日是凌月的生辰,儿臣是来陪着她过生辰的。”
许凌月急忙从床上跳下来,凌乱着头发,披了一件粉烟纱大袖衫,浅橘色的肚兜带子都没来得及系好,她慌里慌张地跪在皇后面前:“臣妾参见皇后娘娘,虢国长公主殿下,给二位请安。”
君安若看到这副嘴脸就恶心,直接一脚踢在了许凌月的肚子上:“贱人!你也配给本宫请安?本宫还嫌你恶心!”
见女儿这般失态,太后拉着还要再踢许凌月的君安若,道:“你是个公主,还有没有公主该有的样子?”又转身对许凌月道:“身为陛下的妃子,蛊惑陛下,实在该杀!来人,把她拉下去,赐毒酒!”
“太后娘娘饶命,陛下救我。”许凌月看着君璟灏,拽着君璟灏的衣袖,仿佛拽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陛下,救救我啊。”但是太后下令,皇帝君璟灏也不敢反驳。
“你知不知道,你唯一的孩子,我唯一的孙女已经没了?在你和许凌月共赴巫山、翻云覆雨之时,她已经断了气!外面倾盆大雨,容儿苦求见你,晕倒在大雨里,你可曾想过你的容儿,当年你是怎么求父皇母后给你们指婚的?你自己好好想想!”
容儿……
他的容儿……
当年容儿穿着一袭红衣为皇后献舞,白皙的腰间挂着彩色的铃铛,满头散开的长发与头纱共舞,一副红色的面纱遮盖着尉迟容绮的绝色容颜,只留下一双勾人的桃花眼。
尉迟容绮已经在皇宫住了四年,陪着君璟灏君安若兄妹一起长大,度过了四年的春夏秋冬。
“好啊!容儿跳的真好!本宫要好好赏赐容儿!把本宫的赤金凤凰如意步摇拿来赏给容儿。”
尉迟容绮重新回到座位上,君璟灏看着面前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人,少年的心里泛起层层涟漪,尉迟容绮的绝色容颜已经使在座所有女眷失去了颜色。
似乎是他的目光过于灼热,尉迟容绮感受到了他在看着自己,摘下面纱,轻抬眉毛挑逗了一番。
宴会结束,尉迟容绮正打算回房里便被君璟灏拽住。“太子哥哥?怎么了?”
“容儿,你马上就该行及笄礼了,随后就该嫁人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对着面前这个俊朗的男儿,正值少女春心的尉迟容绮怎么会不心动。
“那你嫁给我好不好?你嫁给我了,还可以时时和母后、安若在一起,而且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以后我登基了,也会待你很好。”
尉迟容绮当然想嫁给他。但是这么多年皇后一直把自己视若己出,只怕是皇后允许了才行。
“太子哥哥,我的婚事肯定是要有皇后娘娘做主的,她若是不答应,我自然是嫁不了你。上个月,皇上不是才给你赐了婚吗?那我这又算什么?我尉迟容绮要嫁人也要嫁给一个给我锦衣玉食日子的人,让我尊贵的站在所有人面前。”尉迟容绮看着面前的君璟灏道:“我若是嫁给了太子哥哥,那我就是妾了。”
“嫁什么嫁?”君安若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道:“嫁他做什么?走,陪我去选簪子去!”说罢她就带着尉迟容绮离开。
“公主,你不是才新得来的一些新的簪子吗?怎么又要去选?”
“哎呀,给你挑的。你昨天爬树去风筝,头上的簪子掉了,所以我带你再挑一个去。”
君璟灏先去找了皇后,皇后自然是不想自己的干女儿嫁给他的。“你父皇不是才为你选了管家的女郎管清陶为太子妃吗?你若是还要娶容儿,岂不是让她做你的侧妃?容儿那性格,你觉得她愿意做你的侧妃吗?”
“我想她做我的侧妃,来日登基我也会让她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定不会委屈了她。”
皇后端起茶杯轻轻摇了摇,喝了一口茶,“那容儿愿意吗?你也是知道的,容儿是功臣之后,这么多年一直金尊玉贵地养在宫里,说她是我和你父皇的干女儿也不为过。怎么忍心她为人妾室呢?”
“儿臣求母后成全!相信容儿也是喜欢儿臣的!儿臣真的很喜欢容儿。”
皇后起身,道:“你也应该知道容儿,她想做自在的鹰雁,并不是宫中的金丝雀,你娶了容儿,那么容儿的一辈子就只能在后宫里度过了。”
“她若是想出去,儿臣陪她出去,儿臣真心天地可鉴,请母后成全。”
“怎么了?”皇帝过来,问:“怎么了要你母后成全,说出来给朕听听。”
“陛下,灏儿想娶容儿为侧妃,与管清陶一起嫁进东宫,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皇帝想了想,对皇后说:“容儿是你和朕一手带大的孩子,就像亲女儿一样,朕也希望容儿嫁一个好儿郎。不过皇后,咱们灏儿也不错啊,虽说嫁给灏儿只能做个侧妃,但是来日灏儿登基,容儿就是皇妃,也可以享受命妇朝拜,比别人的正妻不晓得风光多少。”
“陛下……”这么多年皇后从来都没想过让尉迟容绮嫁到皇家,对于皇家礼仪也没怎么多教,只想让她随心而为,可以像在将军府那样无忧无虑。若是嫁到皇家,一辈子只能规规矩矩,谨慎度日。
“那就这样定了。是不是还有五天就是容儿的及笄礼了?那就下个月给你们赐婚,以公主出嫁的规格为你们准备婚事!可好啊?”
“儿臣谢父皇母后!”
君安若拽着尉迟容绮喝茶,这茶叶是皇帝独赏给君安若的,喝起来有微微的果香,茶汤清澈,尉迟容绮喝了一直称赞好喝。“容儿,你真的想要嫁给皇兄吗?他以后三妻四妾的,还会有满宫的嫔妃,你愿意吗?”
“太子哥哥长得好看,还能给我荣华富贵,如果真的要嫁给太子倒也不是不行。”
君安若点点头,道:“确实长得好,皇兄的容貌是数一数二的好,所以,你是因为他长得好看,能给你荣华富贵,所以要嫁给他?”
尉迟容绮道:“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太子哥哥好看,虽然之前听说过,长得好看不能当饭吃,但是对着长得不好看的,我也吃不下饭啊!”
君安若也想着让尉迟容绮嫁到皇家,两个人也能时时相见,难得宫里有和她玩得到一起的人,她笑道:“确实,长得好看能当饭吃这种话只有那些长得宛如魑魅魍魉一般的人才说得出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男人都能找好看的做妻子,她们出身这么高贵,怎么就不能找个好看的夫君呢?“你放心,若是你嫁给皇兄了,以后有我呢,谅她管清陶出身再如何高贵,也不敢给你脸色瞧!
两个人笑了起来,在庭院之中,两个女郎的笑声宛若春天被风吹起的风铃一般动听悦耳。
“若是父皇母后答应了皇兄的请求,你可就是我的嫂子了,再往后,就是娘娘了。”
及笄礼结束后的第三天,皇帝便下旨赐了婚。管家虽然不乐意,认为自家女郎受了委屈,但是圣旨已下,他们也不敢违背皇上的旨意。
为了不让尉迟容绮低人一等,她虽然是以侧妃出嫁,嫁衣却是正红色,用金线绣着凤飞九天的图案,从东宫的正门进,一切规格不亚于管清陶当初和君璟灏成亲。
尉迟容绮透着红色的盖头看到床头燃烧着的凤凰花烛,这个婚房都是她最喜欢的果香的味道,气味清甜。
“殿下。”门口的宫女行礼,她赶紧坐好。只见自己的盖头被人挑了起来,一个俊朗的新郎站在她面前。
“太子哥哥……”
君璟灏坐在尉迟容绮面前,红衣衬托得她的肌肤更加雪白细腻,看着面前这面若桃花般的佳人,连连赞叹:“容儿媚骨天成,美得不可方物。”
“太子哥哥,你也丰神俊朗,英俊无比。”
“看惯了你和安若一起玩闹的样子,如今这般娇羞,着实可爱。”他伸手轻轻抚摸尉迟容绮的脸,她的肌肤若白玉一般光滑,“今日为你梳妆的嬷嬷都要好好赏赐。”
满头珠翠也没能盖住娇媚容颜。“容儿,此生我都会好好对你,我们一定会很幸福。”
“此生我君璟灏必会以真心来珍惜我的容儿。”
当年成亲时他说的话历历在耳。
太后道:“哀家当年就不该让容儿嫁给你!是哀家害了容儿啊!”
“娘娘!”夏慕晚急急忙忙赶过来,跪在几人面前:“太后娘娘,公主殿下,昭容娘娘薨了,娘娘醒过来后因为公主悲伤过度,用银簪自尽了!”
“什么?!”
福柔宫尉迟昭容的合悦殿内,所有太监宫女跪在地上,床上的人闭着眼睛,雪白的肌肤透不出一丝血色,嘴唇惨白,像是一副没有上色的画,唯有胸前的血格外醒目。
元昭五年,昭容尉迟氏薨,时年二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