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说服——玉卿从妈妈的屋子里搬走?”楚清燕不敢置信的指了指自己。“我吗?”
“你就说是我叫你去的,我实在不想再看见他。”
“可是午间吃饭时,总归是要见的。”楚清燕叹了口气,“哥,你这又是何苦呢?”
“你难道要眼睁睁瞧着一个外人占了咱妈的旧居?”
“不是这个意思,但毕竟那屋子成天空着,没有玉卿,还会有何妙薇。”楚清燕没有称呼姨娘,而是直接唤了名字。他知道大哥的脾性,要是喊了称谓,恐怕要惹他不高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楚清燕在楚律回面前,都是称呼姓名的。
“我在一天,那屋子里就休想住人!”
“那我吃过午餐,就去一说,哥你也不要着急。”楚清燕知道劝也无用,只能先按照楚律回的意思去做。
午饭时间人来得齐,倒真显出几分大家气魄来。
楚律回闲来无事,来得早些与何妙薇干瞪眼,随后便是楚清燕和家里那个八岁还只有乳名“暧暧”的小孩。最后来的是楚柘川和玉卿,依次入座。
阳历六月的太阳已经初见威力,把窗外茂盛的绿树照得干黄松卷,无精打采的往下耷拉着,像是暮年的老人。
楚律回的饭吃得心不在焉,楚柘川率先开口问道:“在学校里怎么样?”
“还好。”
“最近可做了什么诗?”
“没有。”
这话头也就如此结束了。
本来事情到这里就算完了,何妙薇偏生不情愿这顿饭就这么不清不淡的结束了。她面上带着笑意,混似一个爱护孩子的长辈:“还是律回让人省心,清燕虽好,可就是太过谨小慎微了,私塾先生都说这孩子工于内秀,可如今的年月,还是外秀一些来得好。”
“怎么,清燕没去上学?”楚律回把碗重重一放。“我之前不是说务必得叫他去学校吗?”
“现在学校教的都是些不入流的东西,还不如叫他回家来呢。”何妙薇说。“况且,也是清燕自己个儿不愿意去学校,这才让老爷做主,新请了一位颇有学识的老先生来教呢,我看如今也是有些成效了。”
楚律回目光看向清燕:“楚清燕,是这样吗?你是自己不想去学校的?”
楚清燕手一顿,头低的更深了,却不搭话。
“楚清燕!我问你话呢!”
“孩子不愿说,何苦硬逼。”
“我没问你你插什么话?”
“怎么,少爷好大的威风,我这个做姨娘的说句话都不行了。”何妙薇还是笑眯眯的,只是语气冷冽下来。“难不成少爷还是疑心我这个做姨娘的有这个能耐从中作梗不成?!话都插不上的姨娘,倒有能力拦着这半大小子叫他不愿意上学去了!”
“好了!”楚柘川一声暴呵,场面顿时冷寂下来。
一直服侍小姐的丫鬟年纪轻轻,被这一声吓得丢了碗筷,温热的汤就这样洒了暧暧一声。
那汤不烫,却惊地暧暧大叫一声。楚柘川本就心烦,干脆把矛头一转对向这个最小的孩子,厉声道:“怎么回事?她都多大了还要人服侍着才肯吃饭?以后谁都不许管她,不吃就让她饿着!”
暧暧不过七八岁,年纪尚小,却在这样的家里早早学会了忍耐。
此刻她听见父亲训斥,却也不吵闹,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低下头去,紧紧咬着下唇半点声音也不敢发出来,小小的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楚柘川像是不解气,又继续把矛头拗向楚清燕。他好像天生对这个二儿子百般不满意,扭头就是一巴掌扇在楚清燕脸上,响亮的一声将楚清燕的头打偏过去:“还有你,一天天的窝窝囊囊算个什么样子?!你哥哥问你几句话你答了不就好了?偏生在那里缩着八竿子打不出一句话来,看着就让人生厌!是该改一改你这性子!”
最后,他又狠狠瞪一眼楚律回,便拂袖离去。
何妙薇自顾自地拿出手帕擦了擦唇边,站起身带着高高在上的得意笑容,追着楚柘川出去了。
楚清燕静静扭回头,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吃饭,若不是脸上鲜红的巴掌印因他过分白皙的皮肤越发红的显眼,就好像这事情根本就没发生过一样。
楚律回张了张嘴,回想起何妙薇的神情,心里越发后悔起来,也开始痛恨自己的无力。他想问为什么楚清燕不反抗,可想起来父亲的突然暴动却也让自己也僵直了身子,便觉得自己实在没立场起来。
楚清燕好像知道自己这个哥哥心里在想的什么,淡淡出声道:“没事,哥,他心情不好就是这样的,总要有人让他心情畅快些。”
“所以,你真是自己不想去上学的......?”
楚清燕一抬眼,嗯了一声。
“为什么不去?”
“哥,你跟我不一样。你和父亲吵架,可以躲到小姨家去。可我呢?”楚清燕把筷子放在碗边,直直看着他的哥哥。“小姨可以留下你,可是再留下我,那成什么了?暧暧呢?别人一议论,咱们那位二姨娘肯定不愿意自己落了个苛待继子的名声,一定会把我们都要回来的。”
“可是上学——”
“上学也是一样的,哥。”楚清燕觉得自己脸颊烫的惊人,却还是面不改色。“你不懂,学校也是一样。”
楚律回不太懂。可是明明在大中午,一天里气温最高的时候,他却觉得冷得出奇。
楚律回还想再说什么,但楚清燕却再也不看他,反而把视线投向另一个地方。他下意识顺着弟弟视线望过去,瞧见玉卿蹲在暧暧身边,拿一条米色洋绉帕子去擦暧暧流在脸庞两侧珍珠似的泪,轻声劝哄着:“下唇都要出血了,想哭就哭得大声一点,我在这里,没人敢说你的。”
暧暧本不是个外向的性格,在宅子里当透明人习惯了,本不该这么亲近生人。可一来是心里实在委屈,二来是她瞧见哄她这人的眼神,温温柔柔,像极了故事里父亲母亲包容的眼神,一下子竟泪如泉涌,再控制不住。跳下凳子不管不顾扑进玉卿怀里,揪着他的衣领哀哀哭出声来。
楚律回没有出言讽刺玉卿,他总觉得自己要说些什么,可是一句道歉的话竟那么难出口。
最终还是楚清燕看着暧暧的方向发了好一会儿呆后说:“你走吧,哥。这事儿不怪你,至于房间的事情我也会去说的,你放心。”
楚律回坐立难安,逃也似的回了房间。
玉卿偏头看了楚清燕一眼,和鹿衔说:“鹿衔,将我们带过来的药膏来拿给二少爷。”
楚清燕看着玉卿,目不转睛:“多谢——”
“不用勉强自己,叫我名字就好。”玉卿一下又一下拍打着暧暧背,午后的堂屋里,只有暧暧的哭声随着时间越发小了,最后一直到哭累过去。
玉卿本想将哭累睡过去的暧暧交给她身边的丫鬟抱走,谁料这小孩劲儿是真大,死死攥着玉卿胸膛前的衣料如何也不撒手,玉卿也不想叫醒她,只好将外袍脱下,让下人连着外袍一起拿走,方才脱身。
楚清燕是下午去的房间,他站在门口由着鹿衔通报后才肯进屋。进屋的时候没有四处看,只是规规矩矩坐在外屋的椅子上等着玉卿出来。
玉卿一出来就见他手上攥着白玉小瓷,便想他是不是不知道这药膏怎么用,开口道:“外敷就好,一日两次,脸上的淤肿很快就能消下去,也不至于太疼。”
“还未曾谢过您赠药之事,就另有事情相求,还请您能够听我说一说。”楚清燕的态度极其恭敬,和他哥哥天差地别。
这一对亲兄弟倒也有趣。
玉卿便行至他对面坐下,略略一思就知道和今日饭桌上那一句话脱不了关系,想来只怕这屋子是他们故去母亲的住处,那孩子见自己鸠占鹊巢心生不喜,希望自己搬离此地罢了,便微微一笑,主动道:“这间屋子是你母亲故居吧?”
“正是如此。”楚清燕眼睫浓密纤长,在眼睑下方投出一片阴影来。他说话轻声细语,倒不像是一般十四五岁的男孩咋咋呼呼。“哥哥他......希望您能另找一间房屋居住。他最不喜欢有人占着母亲旧屋了。”
“不是事事都要顺遂他意的。”玉卿的话语辨不出喜怒。“他是不想看见我,才叫你过来同我言说的吧。”
“哥哥一向是这样的性子,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楚清燕自嘲一笑。
“我反而觉得二少爷这样的就很好啊,最起码比大少爷好多了!上次他直冲冲的就往我们家少爷房里冲呢!拦都拦不住,说了我们家少爷还在睡觉不让打扰就是不听!”鹿衔见屋子没有其他人,自然而然抱怨起上次的事件来。
玉卿瞥了一眼鹿衔,叹了口气,随即看着顾影自怜一副苦情样子的楚清燕,有点难以言遇的感觉。
“哥哥这件事确实是格外失礼了,我代哥哥向您道歉。”楚清燕连忙起身。
“哎呀又不是你犯的错你道什么歉,不用!”鹿衔连忙摆手。“要是大少爷像二少爷一样通情达理就好了!”
鹿衔说着,心里却暗自叨咕着二少爷瞧起来颇为眼熟,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如今看见楚清燕和楚律回并不是同一种性子,亲近下人的很,便放心开口问道:“二少爷,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我怎么瞧着你这般面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