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渡 第8章 机会

直到云顶宫传来第二道催促的天旨时，萧澈才意识到，不能再拖下去了。

萧澈没有提前通知孟婆，而是到生死门即将开启的最后关头，才来到孟婆的住处。

萧澈走过来的时候，孟婆正在用一把木梳给小棕毛梳着它那光滑的毛发，小棕毛的个头已经和孟婆一样高了，庞大的体型导致哪怕它如何撒娇打滚，孟婆都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将她抱在怀里，他好似也知道自己这巨大的体型，不适合再压在孟婆身上，所以总是将四肢弯曲，趴在落莲的身边，不过仍然要时不时地把脑袋探到孟婆手底下要她撸毛。

孟婆每次一伸手，他就十分享受地闭上眼睛，抖动着身上的毛发。口中发出舒服的呼噜噜的声音。

萧澈看不清面纱下她的面容，可他就是莫名地觉得，此刻她脸上的表情，该是许久未有的鲜活。

“夫人，无间域的大鬼出逃，四处释放怨气，引起人界动乱，夫人拥有洗魂之术，四方阎罗派遣你我前去人界，平息此乱。”

孟婆闻言，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抬头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人，似是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

萧澈见她半天没反应，又道：“事出突然，还望夫人速速与我前去，还有一刻钟，生死门就要开了。”

生死门一旦打开，过了时辰便会关闭，这是孟婆知道的，在地府那么多年，关于无间域的一些消息，孟婆也是知道的，可是当这件事情连在一起，她就没那么明白了。

直到被萧澈拉到了生死门的那一刻，孟婆都没有怎么反应过来，她一个熬孟婆汤的，怎么就被指派了那么重要的任务，她走了，那些每日来喝孟婆汤的魂灵怎么办？

方才萧澈拉他的时候，小棕毛一个暴起，就要朝着人家扑过去。萧澈转头望向他，只是轻轻一眼，这欺软怕硬的便赶缩回了自己的脑袋，躲在孟婆后面小声地嗷嗷叫。

孟婆也十分奇怪，自己家这个平时跟在自己身边恨不得上天入地的主，怎么一碰到萧澈就如同老鼠见了猫一样，立马就夹起尾巴做凶兽了。难道是自己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

孟婆他们前脚刚到，黑白无常后脚便也赶了过来。

白无常望着早已经等着他们的两人一兽，朝着萧澈的方向，习惯性开口道：“老……唔……”话才说出口一个字，后来的黑无常便轻描淡写地伸出一只手，从后面将那人的嘴死死地捂住。

孟婆疑惑不解，看看有话说不出的白无常，又看看身侧的萧澈，今日的他依旧是红衫黑袍，倒是看不清全部面容，但孟婆上下打量了一番，暗暗道：这也不老吧。

不多时，上空传来一阵滚滚闷雷，众人全都望着眼前无边的黑暗中仿佛想要破裂开来的地方，天地好似想要坍塌一般，萧澈和白无常有了先前的经验，倒也没有太多好奇。

黑无常素来息怒不表露于脸上，好似喜怒哀乐都是一个表情，孟婆戴着面纱，瞧不出讶异的神情来，因此，只有小棕毛一个人最为激动。

他不停地追着自己的尾巴转着圈圈，转完又想将四肢搭在孟婆的怀中，仿佛幼童看见了自己没有见过的新奇玩具一般，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去了。

“咔嚓——”

一声响动过后，伴随着一束束刺目的强光，黑暗中的那条裂缝瞬间像是被撕扯开来，更多阳光和新鲜的空气透了进来，一大道金色的大门拔地而起，大大打开，门环上的狮子睁开铜铃般的大眼，低沉地道：“生死门已开，请速速离去！”

似是怕吓到孟婆，萧澈下意识地站到了她的身前，回头见她满是疑惑的站着，萧澈这才反应过来，她来地府那么多年，怎么还会害怕这些，她早就不是那个太阳落山便不敢出门，走夜路总要闭着眼睛，紧紧抓着自己衣袖的小姑娘了。

“怎么了？不走吗？”孟婆偏头问道，言语间满是不解。她不明白为何这人要一直站在自己前面，一动也不动。

萧澈握了握衣袖下的双拳，神色间闪过一丝慌张，默默地往侧边挪了挪位置，不自然地开口道：“走，你先走。”

孟婆闻言也没谦让，便自行带着小棕毛往前走去。

孟婆前脚走，萧澈后脚便跟在人身后，始终保持着两个人身的距离，既不上前一步，也不落后半分。

黑白无常跟在最后，待到他二人完全迈入生死门之后，身后的生死门便轰然倒塌，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之后，原本的大门之处只剩下一片黑暗的虚无，一切归于平静，这里像是从未有过其他东西一般，众人知道，这就算是出了地府了。

当新鲜而干燥的空气吸入鼻腔的时候，孟婆甚至有一种活过来的感觉，地府常年阴冷而潮湿，这久违了的气息让她甚是想念。

天空是一望无际的湛蓝，他们运气好，赶上了一个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的好日子，这太阳岂止是好，应该说是过于热烈，远处来往的行人穿着清凉，多数戴上了帽子，或是打着太阳伞，更有一些小姑娘手里拿着一把小扇子或者小风扇，一边扇一边走。

相较于她们，孟婆那裹得半分皮肤都露不出来，还要刻意往大太阳底下凑的样子，显得着实是有几分怪异。

孟婆沉浸于多年未见的暖意中，完全没有注意到过往人向她投来的异样目光。

萧澈一把将太阳底下的那人拉到角落偏僻处，打了个响指，孟婆身上那一身长衫便化成了一身白色带条纹的短裙，上身是一个半袖，裸露出来的肌肤在太阳底下白得似乎在发光。

孟婆从未穿过这样的衣服，一时间裸露的双臂和笔直的长腿都有些不知道往哪里放。

她常年生活在地府，肤色甚至接近于苍白，却因为萧澈突然的靠近，脸颊上才透出几分红润的血色。

孟婆抬眸望着突然靠近盯着自己看的人，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直到他高大的身躯靠过来的时候，她才推了他一把，连连后退。

萧澈被她那一把推的有点懵，愣了几秒才晃了晃手里的防晒口罩，无奈地笑了笑：“我给你戴这个，外面太热了，况且你不是不喜欢以真面目示人吗？”

孟婆愣了愣，这才接过他递过来的口罩，不自然地说了句多谢。等到她走出来的时候，这才发现其他几人也早也换了装束。

“你别说，锦姐还挺适合这身的，瞧着比在地府那阵儿有人气多了。”白无常望着走远的孟婆，靠过去在黑无常耳边说道。

黑无常一把推开旁边的脑袋，转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劳驾您多走快几步，这话，老大指定爱听。”

白无常望了一眼跟在孟婆身后的萧澈，缩了缩脑袋，在自己嘴边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不得不说，孟婆的适应能力确实是极强的，才走出去没几步路，她便全然没有了一开始的尴尬和焦虑不安，甚至还比对着身边走过的一个小姑娘手里的样式，幻化出了一把圆扇扇了起来，扇面画的是普通的山水，没什么复杂的花样，她方才瞧了路过人手里的那么多样式，就这个还勉强觉得可以接受。

孟婆望着眼前的高楼建筑，车水马龙，不禁感慨今非昔比的变化，幼时和先生读的物是人非，还是太过浅薄了些，这分明是物非，人亦非。

这翻天覆地的变化，让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这个真实的人世间活过，那曾经的黄粱一世，莫非是梦吗？那脑海中模糊的身影似乎一直都看不清，若不是太过清晰地记着来到黄泉那日的场景，她便要真的以为，那只是一个梦了。

那日她来到黄泉，饮下那一碗孟婆汤，却也没能了却前尘，忘了那一世的凡尘记忆，她并不想记得，那一世痛楚，如果能用一碗孟婆汤就忘却，于她而言，那简直是莫大的幸事。可当她撒泼打滚一般蹲在那一口大锅旁，一碗接着一碗地把那日所有份额的孟婆汤都尽数喝完，脑海中仍然是那人的身影时，她终于放弃了。只不过排在她后面的人，却因为那日无汤，只能耽搁一日转世。为此，她在接任孟婆之前，便被关进了地牢半年。

“你有尘缘未了，又是天定之人，不如替我守在这黄泉，可好？”上一世孟婆在即将羽化的时候遇上了这么一个孟婆汤也化不开尘缘的凡人，许是上天注定，于是，她便成了这黄泉之畔新的孟婆，至此，已有五百年了。

五百年的光阴流逝，于她而言，却与当初并无太大不同，她仍然没有忘了那个人，她心中甚至怀着微末的期待，始终在黄泉留意着与他相似的身影，哪怕是他的转世，她实在是，真的太想，再见他一面，看他一眼。

心中的痛苦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淡化，她现在只是想要再看他一眼，可这几百年来，却也从未遇见过，以至于她现在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存在过，那一世，是不是真的存在过。

她枯坐在黄泉之畔，望着眼前一日日走过的人群，无一与心中的身影相重合，若是她当初没在地牢之中被下了蛊，始终回忆不起那人面容之下的五官，仔细些她便能发现，那日日从黄泉上摆渡而来的人，斗篷之下的面容，刚毅的眉目，挺立的鼻梁，始终抿着不语的薄唇，一如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