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渡 第6章 天雷

进地牢对于孟婆来说也算是熟门熟路了，毕竟那是她到达地府之后第一站，顺着熟悉的道路一直往里走，到了门口，看见那对于地府这破地方堪称“大气”的门，孟婆才觉出点不一样来。

怀里的小棕毛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非常好奇，总是喜欢把脑袋探出来左瞧瞧右看看，再向一路上不停地偷瞄他的鬼差龇牙咧嘴，然后低沉地叫上一嗓子。

孟婆一边将怀里的脑袋往下按，一边打量着眼前的这栋建筑物，她越看越觉得这房子建的极其不科学，黝黑的墙面上攀爬着深绿色的毒藤蔓，像是水蛇一般紧紧地缠绕在墙壁上，四四方方的形状就像是一个大笼子，最关键的是，这房子居然没有窗户！

这里面得多黑啊！真是可怜了我这昨天才破壳的崽！孟婆在心中暗自哀叹道。

白无常在前面引路，正当孟婆感慨这样重要的地方居然也没有鬼差把守时，只见白无尘从宽大飘逸的袖袍中，伸出略显苍白的右手，将食指覆盖在门中间的骷髅头上，门“滴”地一声便打开了。

得，连地府的门都是指纹解锁了，果然时代发展迅猛。

白无常带着孟婆走进去，几位鬼差停在了门口便不再向前，想来这是他们的新规定，孟婆也没有过多在意，便自顾自地朝前走了。

她的牢房被安排在了最里边走道尽头的那一间，越往里走，周围就越加安静，就仿佛在这个地府之中开辟出了一块与世无争的小天地来，若不是担心小棕毛会害怕，孟婆倒是十分喜欢这地方。

不过待她低头望了望怀中扒拉着她的衣袖左右疯狂转头，兴奋极了的小棕毛，才发现担心它会害怕这事，属实是多虑了。

白无常进了门之后便再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视线一直若有若无地往自己怀里的小棕毛这边瞟，孟婆感知到了他的视线，越发将怀中的小崽子抱得紧了。

白无常见着她如此紧张的动作，似是笑了笑，他苍白的五官其实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但孟婆就是觉得他方才似乎是在笑自己。更邪门的是，这人怎么越看越觉得有几分眼熟呢？

还没等孟婆仔细观察一番，白无常便将地牢上了锁，自顾自地离开了。

地府本就是暗无天日的地方，这地府里的地牢，更是过的让人不知白天黑夜，不知过到第几日的时候，小棕毛才从兴奋中逐渐冷静过来。

比起平日里想要上天入地的吵闹，今天的小棕毛异常地乖巧安静，像是被束缚住了体内的那股躁动的力量，

她不知道，地生兽这种在地府横着走的生物，打的就是地狱模式的剧本，每一个地生兽出生以后，都会经历一场天雷的洗礼，在幼时便淘汰掉那些羸弱的个体，只留下狠厉且强壮的，在成年后又相互厮杀。她同样也不知道，今天，便是自己的小棕毛遭受这一场“洗礼”的日子。

地生兽对于天雷的来临格外敏感，今日整个地府的地生兽全部闻声而避，安安静静地躲在自己的洞穴中。入夜，五十道天雷从天而降，伴随着阵阵可怖的天雷声，一道道白光划破地府的黑暗，在空中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后落到地上四仰八叉躺着的人身上。

白无常把孟婆和小棕毛送到地牢，循着天雷而来，终于在一片荒山的角落里，找到了异常狼狈的某人。

他不属于地生兽，因此并不害怕此时的天雷，这一路他是飞跑着过来的，额间甚至还微微泛起一层薄汗，在异常苍白的肌肤之上显得更加明显，被天雷的光芒照射之时，甚至还透出些亮来。

白无常看着在地上直接躺倒被天雷劈的人，一时间既心疼又想笑。

“你怎么不躲一躲？”他顺势在他躺着旁边的位置坐下，开口问道。

地上的那人挣扎着坐起来，往和白无常相反的那边挪了挪，和身边人拉开了一些距离，方才开口道：“躲？躲哪去？”

他伸出长满倒刺的舌头舔了舔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口，方才继续道：“天雷落不满五十道是不会停的，那小崽子真是个坑爹的货！赶明儿我就要把它拿出去卖了，老子毛都被烧糊了！”

白无常凑了过去，一把拉起地上的人：“没成烤串你就知足吧！五百年前我去通天道接你的时候，你都快熟了，一块好皮都没有，要不是看在我俩那么多年交情，我当下就把你蘸辣椒面了！”

萧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条件反射般地抖了抖，那时的感受仿佛一下子就回来了一样,回过神来才从身后给了他背一巴掌。

白无常叹了口气：“老大，你儿子它可是地生兽，地府生来的强者，没有那么脆弱的，人压根儿就不需要你去替他挡天雷。”

萧澈从方才回忆的疼痛中回过神来，眼神飘忽：“他还小，况且他并不是生于地府的地生兽，他的身上只有一半的地生兽血脉，我不敢。”

他没说不敢什么，可白无常却在那一瞬间就懂了，他不敢冒险，失去的痛苦，他再也承受不了了。

萧澈刚才说完这话，远方天际之处便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这下连白无常都听见了，他还没来得及喊，便见刚才还在自己身边的人一瞬之间化作兽身，一跃到了离自己数百里之外的荒地，顷刻间，闪着剧烈强光的最后一道天雷从白无常身边擦肩而过，稳稳地打到了那头巨兽身上。

天雷停歇，一道深得见骨的伤口从巨兽的脖颈之处，一直蔓延到尾骨。白无常愣了愣，失神了片刻，直到萧澈再次幻化为人身时，他都没反应过来去搀扶一把。

萧澈伸出衣袖，方才随意地擦了一把沾满了暗红色血迹的嘴角，又咳出了一大口血。

尽管有所准备，但最后一道天雷打到身上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颤抖着身子，压不住肺腑之中涌上的满口血腥。

像是被那一大抹红刺了眼睛，白无常这才反应过来，飞奔至萧澈面前，将人扶起。

萧澈一边咳嗽着，一边问道：“黑子呢？”

“去人界了。”白无常紧锁着眉头，正色道：“无间域的禁制松了，大恶鬼入了人界，惹出了不少事儿。”

“云顶山有动静吗？”

“那一个个的都没声呢！那禁制松了说不定就是云顶山上的那群老头动的手脚，这就是给你下套呢，想让你去清剿无间域，要我说，就懒得搭理他们。”

萧澈闻言，无所谓地低头笑了笑，没答他这话，只是说：“黑子那边安排好了，咱们就尽快动身吧！人台子都给你搭好了，这戏，也不好不唱不是。”

白无常懒得和他争辩：“随你，一个地府魔兽，倒是比神仙还好心肠，就你会去揽这摊子破事儿！”

萧澈实在是站不起来，伸手够着去拍了拍白无常的后背，似是安抚他心中的怨气。

“我想把她带去，日子也差不多了，她该化神了。”

“老大，不是我说，锦姐她不一定想要化神，神仙有什么好，还不如地府自在。”

萧澈没说话，终于攒足了站起来的劲儿，在白无常的搀扶下踉跄着朝阎罗殿的方向走去。

他何尝不知，此时化神也不是什么好选择，那高耸的云顶宫，比地府还要冷清，她独自一人，来日之路，该如何去走。

可他没办法，孟婆和地府里的其他人不一样，天生神格，长久待在地府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待到她自然渡劫化神之时，必然渡不过天劫，到最后便是羽化的结局，说得好听一些，便是羽化，可实际上，那便是魂飞魄散，便连来生的机会，都没有了。

在她大劫之前，她必须要化神。

他不能失去她，哪怕有一天，他在这阴云诡谲的风波中丢了性命，他也想她好好活着，他只想让她活着。

现下她有了萧念，便不再是孤独一人了，不管是云顶宫，还是忘川河，都是寂寥又冷清的地方，这往后漫长的岁月，有人陪着她，她便也能多些慰藉。

回阎罗殿之前，萧澈先去了地牢，他迫切地想要在此刻见她一面，哪怕是远远望一眼，他也觉得满足。

他原本只是想在外边远远望一眼就走，可他看见里面那人沉睡的身影时，他终究还是忍不住走了进去。

原本染血的衣物已经被一席干净的外袍所替代，他脚步轻，悄声在孟婆的床边坐下。

床榻之上的人依旧是面纱遮面，哪怕是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牢中睡着，也没让她将蒙面的白纱取下，他伸手想要掀开这碍眼的遮挡，却又在快要触碰到孟婆面庞时堪堪停住了动作，而后缓缓收回了手掌。

最终，他只是轻轻碰了碰她露在外面的手背，动作轻柔地将其放进了暖和的被褥之中。

孟婆怀里的小棕毛像是做了噩梦，身体突然间颤抖了一下，抖了抖发红的鼻子，便又往孟婆的怀里钻了钻。孟婆转了个身便继续睡了，倒也没醒。

萧澈靠坐在床边，听着孟婆和小棕毛平稳的呼吸声，就这样坐了一夜，直到感受到二人快要苏醒的时候，才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