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渡 第4章 破壳

孟婆为了不让萧澈因为失职和自己一样被罚，怀里揣着她的斑点蛋就把人拉去工作了。

两人一改往日拖拖沓沓、磨磨唧唧，还要美其名曰“悠闲淡然”的工作作风，利索地送完了今日的亡灵，居然还赶在了日落前，和平日里一样的时间。

她也是今日才知道，原来渡灵的那一艘小破船，还自带随意伸缩变换的功能，小破船和豪华巨轮的随意切换，让萧澈一次性就将今日的亡灵全部都带回来了。

孟婆一脸震惊之余，忍不住想那他平日里一趟又一趟地磨磨蹭蹭，总不会……是为了配合自己低下的工作效率？孟婆摇了摇头，想把这样荒诞不经的想法从脑子里晃出去。

萧澈看着眼前的人站在自己面前，半晌，才悠悠地出口了一句：“阿澈，原来的你的船不破啊！”

萧澈此刻内心的想法大概是：呃……没有想法。

孟婆也意识到了这话的不对劲，心中暗道：见鬼，怎么一不小心把实话说出来了。

为了避免更大的尴尬，她只好笑了笑，想要把这个话题就此揭过。

好在怀里的斑点蛋沉寂了一天之后又开始一阵阵发热，两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

孟婆的心瞬间悬了起来，这是第二次了。

萧澈接过孟婆手里的斑点蛋，孟婆也没阻拦，她直觉眼下萧澈是唯一能够帮她的人。

“如果你相信我的话，这次你把它交给我，你先别进去。地生兽是魔兽，你身上的神力与他有些相斥，可能会影响到它。”

萧澈说的没错。地府生来魔气冲天，风水凶煞。没有哪个神仙愿意来，所以地府从古至今，都是由生在这里的地生兽自己掌管，最强的地生兽，才能坐到那个最尊贵的位置上。

孟婆与地府的其他狱官不一样，并非是生在这里的地生兽，而是以人身化神，所以哪怕孟婆只有五百年的修为，也是带着神力的。

孟婆闻言顿了顿，才点了点头，让萧澈把自己的斑点蛋带进了屋，自己就站在忘川边上候着。

萧澈让她先去船上休息，时间可能会有些长，夜里风凉，总不能一直在这站着。

孟婆摇了摇头，她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在这等她的斑点蛋破壳。

“你在这里站一夜，会分我的心。”萧澈盯着她的眼睛一脸认真地说道。

孟婆没能仔细分辨出这句话里的意思，也没往深处想。因为这人的眼睛实在是太好看了，她被这样盯着，觉得脑子都空白了起来。

萧澈平时都喜欢用帽檐挡住眼睛，孟婆很少会特意注意到。但现在仔细一看，她竟然觉得这双眼睛有那么几分熟悉感，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有这样一双眼睛，眸里带光，像是盛满了一汪清泉，时时笑意盎然地望着自己。

孟婆最后还是上了船，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那句话，萧澈的船依旧没有变回来。

他替自己选了一间开窗之后正对着自己那间小屋子的隔间，里面是已经铺好的床铺，长绒地毯铺到了门口，橘黄色的落地灯泛着柔和的光，和自己那小屋子一比这简直温馨得不像话。

孟婆心中暗自感叹想不到这人还有这样的闲情……还有闲钱。亏得自己还想跳槽的时候带上他，现在一看，这人明明是个不露富的主。

萧澈安置好了孟婆，便带着斑点蛋离开了。

屋子的门一关，萧澈就把怀里的蛋随意扔到了床上，那里有孟婆身上的气息，没有神力的威胁而又会让它充满安全感。

红色的火光一圈又一圈地席卷而来，紧紧包裹住那颗弱小的斑点蛋，火焰之中的它剧烈地颤抖着，像是十分痛苦一般。

无间火一次比一次烧得凶猛，斑点蛋的颤抖频率也一次比一次剧烈。

萧澈源源不断地将寒气输送到它的体内，想要压制住一些无间火的猛烈攻势，给它一些喘息的机会。

半晚上过去了，它的情况却没有丝毫改变，眼看着第二次破壳的机会就要这么错过了。

萧澈眼看着面前的蛋，扶额叹了一口气道：“你这小兔崽子，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害怕无间火的地生兽，别人好歹还知道拼着劲儿往外闯一闯，你倒好，像是打定了主意就算死也不出来。”

面前的斑点蛋在无间火里持续地发着抖，但是没听懂面前这人说的话一样，一点想要破壳的迹象都没有，看样子的确实是打算死也不出来了。

萧澈坐到床边，伸出双臂将颤抖着的斑点蛋抱在怀里。

他很少这么抱它，地生兽不需要这样珍视的爱护，它是地府生来的强者，是要在黑夜里厮杀出一条血路的魔兽。

更何况，孟婆对它简直是时刻不离的护着，自己也没这样的机会。

如今，他终于在这个夜里平静地和它待在一处，他惊奇地发现，虽然时间过了很久，但这样的感受，却一点也不让他感到违和。

源源不断的寒气从萧澈的身上传来，透过手掌心渗入斑点蛋里，安抚着它的躁动与不安。

“萧念，你如果不愿意出来，真的会死在里面，你知道吗？”萧澈缓缓地开口，怀里的蛋突然间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是听懂了他的话。

萧澈紧紧搂着它继续说道：“你妈在外面等你呢，你不想出来见见她吗？你要是不愿意出来了，你让她怎么办？她受不住的。”

他一下又一下轻轻抚摸着它，言语间是与平常大不相同的温柔：“我就在这，和你一起挡着你的无间火，别怕，我会护着你，不会有事的，你试一试慢慢地出来，好吗？”

话音刚落，怀中的斑点蛋终于有了想要破壳的冲动，白色的蛋壳开始慢慢变得轻薄透明，光滑的壳上开始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裂纹。

随之而来的，是越发烧得滚烫的无间火，火焰越撩越高，温度越来越热。

萧澈虽然是最强的地生兽，但也摆脱不了地生兽克星强势无间火的伤害，他始终没有化作兽身，就是因为人身更能够抵挡无间火一些。

饶是如此，他宽大袖袍下的小臂仍然不可避免地被熊熊烈火灼烧出一道道猩红的痕迹。

大片的水泡从手腕处翻上来，那人却连神情都没变动半分，依旧死死地护着怀里的斑点蛋，尽可能地以身躯替他挡住一部分无间火的攻势。

一阵破裂的“刺啦”声之后，蛋壳上原本细小的裂缝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长。

萧澈鼻尖的汗水滴落而下，那蛋壳终于破开了！

原本烧得越演越烈的无间火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般瞬间熄灭，方才空气中升起腾腾的热气也消散开来。

远处的天边聚起了层层乌云，黑沉的天一下子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像是即将有一场瓢泼大雨而至。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让人心惊的雷声轰隆隆地从远方传来，天降异象，地府又一只地生兽诞生了！

蛋壳里的小可爱只有一个拳头般的大小，棕色的毛发因为还没有长开又短又秃，短小的四肢微微蜷缩着，耳朵耷拉着垂下，像是一只小狮子一样。

它还没睁眼，萧澈瞧着刚刚破壳而出又小又软的小家伙，有些不太敢碰。只是抬手轻轻抚上它那紧闭着的眼睛，他手指微微发抖，一阵暖意从指尖荡到心底，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小家伙似乎生来就很亲近萧澈，自己凑着身子往他怀里钻。用脑袋蹭着他的手心。萧澈觉得心中软成一片，轻柔地把它拥进怀里。

孟婆在看到漫天异象赶来之后，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一只棕色的小魔兽蜷缩在萧澈怀里，粉红的舌头轻轻地舔舐着那人的手掌心。

那个平时冷若冰霜的男人，此时正一下下轻抚过怀里小棕毛的身子，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平和又温暖的气息。

她不知道为何心中为何会突然泛起没由来的酸涩，就像这眼前的这一幕，她早已盼望了许久许久，如今终于实现了心中夙愿一般，是喜悦的，但却是带着酸楚的喜悦。

萧澈怀里的小棕毛感受到门口到来的人，像是有心电感应一般，突然从萧澈怀中跳起，方才还紧闭着的双眼此刻缓缓睁开，露出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那眼里，是不染一丝尘埃的纯净。

孟婆还在愣神，便被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跑来的小棕毛扑了一个满怀。

“小家伙，我等你好久了。”孟婆将小棕毛紧抱进怀里，喃喃说道，言语里都是喜悦。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激动的情绪了，这些年来，她把自己隔绝于世界之外，看着这世间的悲欢离合，人来人往，她觉得自己马上就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孟婆了，无喜无悲，看破俗事。

可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她学了几百年，还是凡间俗人。有喜有悲，有期待有畏惧，但却鲜活的人。她做不了云顶山上高贵的神仙，只想活在热热闹闹的凡世间。

“呜嗷～”小棕毛在她怀里低声回应她，明明是只凶兽，声音却奶声奶气的，孟婆开始有点怀疑，萧澈怕是看走了眼，这小家伙一点也不像传说中的地生兽。

“它刚刚出生，还不会说话，但是地生兽会长得很快，再过些日子，他就能开口说话，幻化人身了。”萧澈望向身前的人道。

孟婆方才沉浸在自己的斑点蛋终于破壳了的喜悦里，这时候才想起要谢谢人家。

“真是麻烦你了，阿澈。”孟婆退后一步，边说便朝眼前的行了个礼。

几乎就在她弯下腰的那一刻，她才猛然清醒，这是她故国的旧礼。

就在她犹豫该怎么解释一下的时候，对面那人倒像是没什么在意的一般，伸手扶了她一把，淡淡道：“我们既然是朋友，我自然是要帮你的。下次不用这么客气。”

孟婆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开心，但他神色看起来却并无不妥，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天都快亮了，你快去休息一会吧。”萧澈推着孟婆出了门，让她去自己那睡一晚。

孟婆本来想说自己在这里睡就行，但那人的一句“小家伙刚破壳不能吹风受凉”便将自己堵了回来。

夜里的忘川确实有些冷，方才的房间里有地暖，烘得人热乎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