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南池说:“若非消息灵通,也不敢与白公子详谈。”
“我还以为先生要多客套一会。”
“客套话什么的,最是无用,白公子是聪明人,我又何必多费口舌。”
“先生才是有勇有谋,我不过是有点小聪明。”
“白公子何必自谦?不过是缺了条路罢了,”解南池放下茶杯说,“长邑到永州也不是只能走水路,从济州绕行也不过是多了两三天的脚程。”
白川道:“先生怕不是在说笑,守济州关隘的是楚家的兵,这帮人都是油盐不进的榆木脑袋,比世家还难对付,这路哪里能走?”
解南池想起楚山孤宛如木头桩子似的直愣愣站着的样子,眼底闪过一点笑意,又很快隐匿了,他说:“的确是楚家的兵,但这路能不能走,要看白公子愿不愿意了。”
“原来先生有楚家作保,”白川立刻反应过来,他道,“既如此,先生与楚将军说关隘之事时,就不必提我方才的话了。”
“白公子说了,玩笑话罢了,不过白公子怕是想错了一件事,”解南池说,“是我保楚山孤,不是楚家保我。”
白川摇了摇扇子,并没马上听信,他说:“楚将军既在先生手下,先生为何不与程奉搭线,反而来找我?”
“因为不够、不同,”解南池左手转着右手食指上的白玉指环,“而且白公子做的生意更长远不是吗?”
白川了然,整个大梁土壤,几乎各地都有他的人,虽然有的店铺都不大,收入也并不可观,但从长远发展来看,要比程奉长久,而且——
白川想,解南池是想要他散在各地的人和情报。
“先生助我将这五百箱货平安送达永州,要我拿什么交换?”白川搁了扇子正色问。
“我保你以后所有运往永州的货都可以从济州走,济州的生意也可以做大,”解南池下巴放在手背上,手肘拄着桌子,眼中的笑意时隐时现,他说,“而我要你长邑所有铺子的三成收益。”
白川咬牙道:“先生可真是——”
解南池如果要两成收益,他就痛痛快快地给了,若是要四成,这事就谈不成了,但解南池偏偏要了一个让他给又舍不得、不给又不死心的三成,当真令人恼火得紧。
解南池嘴角噙着笑:“白公子意下如何?”
“先生请说到做到。”白川说。
“那是自然。”
“饭菜要凉了,二位先用膳吧。”陆岩看两人谈得差不多了,这才适时开口。
解南池看了眼萧存面前的几个空盘,他们谈话的时间里,萧存一直在狼吞虎咽,白川管了几次无果,也就随他去了。
解南池笑道:“瞧着白公子和这位小书生关系很是亲密,在家里应该也吃得不错,怎么饿成这个样子?”
“先生见笑,”白川抬起扇子不轻不重地敲了下萧存伸到远处拿糕点的手,让他收回去,然后说道,“子冉从小就能吃,每顿饭都这样,饿死鬼投胎似的。”
萧存吃得又急又多,手上和碗边也沾了油,解南池也不说嫌弃,将刚刚他想吃的那一碟糕点推到他面前,萧存正闷头吃得认真,被骇了一跳,解南池又不慌不乱地给他倒了杯茶水压惊。
白川看着解南池自然地做着一切,方才心里的郁结稍稍消了,他心道,这位故国帝师倒真是没有一点架子。
这场私宴很快就结束了,出了望风楼的门,四人作别上了马车,解南池脸上的笑容沉了下去,他问陆岩说:“那小书生和白川是什么关系?”
陆岩摇头:“我也不知,不过打从白川出现在所有人眼前开始,他身边就一直带着这个书生了。”
“需要我派人去查吗?”陆岩又问。
“暂时先不用。”解南池说。
每个人心中都会有或多或少不想为外人知晓的事情,谁也不是总像表现出来的那般云淡风轻,他不想去窥探那些所谓“秘闻”,只要这些“秘闻”不会干预他的事情,他就不会去查。
解南池拇指无意识地压在食指上的白玉指环,陆岩好奇问:“先生怎么带起指环来了?”
“这个啊,”解南池说,“自然是有用的。”
陆岩识趣地不再问了。
前一天楚山孤走的时候给解南池留下的这个指环,说是有这个指环就可以调用楚家的兵,当时解南池还调侃说:“楚将军就这么相信我?万一哪天我变心了,用你的兵做旁的事情怎么办?”
楚山孤一板一眼地回答:“指环是一对的,另一个在我这里,如果哪天你变了心,我会拉你回来。”
解南池摸了摸鼻子,不逗人了。
就算指环有两个,给出去一个也交付了太多的信任,他说得又那样认真,解南池自觉无法再说笑,他错开眼避开了楚山孤的视线,低头看食指上的指环问:“这上面刻的是什么?”
人们一直以来是很少在玉上刻东西的,玉质好的坚硬的玉太难雕刻,玉质不好的又没有雕刻价值,所以解南池刚接过指环时还以为只是一个素净的白玉环,但手指触及表面,他意识到上面应该是刻了什么的。
他把手抬起来端详,指环玉质细腻且坚硬,上面雕刻的线条却极为流畅,羽毛根根分明,模样传神。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解南池道,“刻的是大雁?”
楚山孤:“是。”
“大雁……象征边疆吗?你的指环上刻的什么?”
“也是大雁。”
其实楚云汉把指环给自家儿子时,原话说的是:“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那个人,你相信她一生都不会变心,连兵权都愿意与她共有,你就把指环交给她一只。”
恐怕楚云汉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说的清清楚楚的话到了儿子耳朵里就变了意思,明明是一个重若千钧的至情至性的定情信物,到了楚山孤这里就成了一个普通的兵符。
马车缓缓向下一个地方驶去,解南池盯着指环出神:谁家的兵符是做成指环样式的?又或者这个指环,真的只是一个兵符吗?
指环这类物件似乎总是和情爱一类相挂钩的,可楚家兵符这么重要的东西,又怎会和情爱之事有关呢?毕竟若是一片深情痴心错付,或是有一天相看两厌,又该如何收场?情爱是这世上最不能长久的事物,无论初时多浓烈,随着时光的流逝都会慢慢变淡,最后成为一种习惯。
解南池想,大抵是他多虑了,这白玉指环应该当真只是兵符而已。
“先生,我有一事不明。”陆岩说。
解南池道:“何事?”
“先生有了程奉和白公子的助力,钱财方面应该不愁了才是,为何还要去见其他人?而且还是一起见?”陆岩蹙眉说,“这些人肚子里都不知道藏的什么心思,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凑在一起更是没一句实话,先生又如何能信?”
“这我当然知道,我本也没打算用他们,”解南池笑道,“今日不过是要提点提点他们罢了。”
陆岩看着解南池的微笑,不自觉打了个寒战,他不无侥幸地想,幸好自己是解南池这边的人,不然对上这样一个人,光头疼都疼死了。
到了地方,陆岩跳下马车,而后回头,恭恭敬敬地把解南池扶下来。
这次宴席的地点是长邑最大的酒楼,解南池和陆岩去的晚,其他人已经到了,挨着窗的几人从楼上望下去,看见这一幕脸色微变。
“那是谁,能让刺史大人扶着?”
“之前没听说过刺史大人身边有这样一个人啊……”
“我倒是听说州衙最近住进来一个人,是不是就是他?”
“今天我们是不是来错了……”
不多时,两人就上了楼,陆岩替解南池撩开门帘,解南池理所当然地坐在了主位。
众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皆是心慌,他们隐约觉得今日或许真的不应该来。
解南池坐下理好衣袖,道:“这几日在州衙住着属实无聊,听刺史大人说,今日有宴,便自作主张跟来了,诸位莫怪。”
“怎会,阁下是刺史大人的贵客,我等能与大人同席而坐已是三生有幸。”方才在窗边看了全程的高彻率先开口回应道,“不知大人怎么称呼?”
“在下解南池,”解南池说,“也可以叫我苏晏。”
“帝师?”有人脱口而出,又慌忙掩住口。
解南池温声说:“现在还叫什么帝师,叫我名字就好。”
他虽这样说,却也无人真敢直呼他解南池或者苏晏,皆是叫了一声先生,也有几人一直沉默不语,等到众人话音落了地,一人才说话:“所以今日解先生找我们是为何事啊?”
解南池目光落在说话人身上,又轻飘飘移开了。
这人的话不可谓友好,解南池刚说完自己是跟着陆岩过来的,不管是真是假,听着便是了,可他偏偏要挑明陆岩是替解南池摆的宴,而且“解先生”和“先生”虽一字之差,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称呼。
解南池扫过桌上的菜肴道:“今日这菜点的不错,时延费心了。”
时延是陆岩的字,陆岩还不及回话,又听解南池说道:“不过这几道小菜倒是画蛇添足了。”
“先生说的是。”陆岩恭顺地说。
那人没得到解南池的回答,又被解南池当面说成了画蛇添的足,脸色十分精彩,但见其他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闭口不言,他也不敢再说什么,心道他们定是知道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否则不会从一开始就对解南池这般客气,就算他是前朝帝师,是陆岩的座上宾也不至于如此。
气氛凝结不动,只有解南池用杯盖撇着茶沫,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这些人的生意做不到程奉、白川那么大,主要原因就是他们自以为是地抱残守缺,每个人知道一点什么就以为是天大的秘密。他们抓着本就不多的信息和别人交易,还要挑一部分再藏着掖着,虽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但若事事如此,人人如此,生意是不可能做大的。
“诸位也不必如此紧张,”又过了半晌解南池才终于开口,“今日叫各位前来,当真只是吃一顿便饭而已。”
无人说话,也无人就此松下一口气,解南池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继续从容道:“只不过从你们到了这酒楼开始,这宴的消息就已经传出去了。”
有人手中的筷子掉到了地上,又弹起落下,轱辘着滚远了。
“高公子怎么如此慌张,筷子都拿不稳了,”解南池声音仍是温温柔柔,“刚不是还说愿意与我同席吗?”
“先生当真好计谋。”他冷声说。
陆岩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解南池之前说的提点到底是什么意思,是提醒他们不要与世家为伍,而他们与解南池如今坐在一张桌前,消息传了出去,世家就不可能相信他们与解南池毫无瓜葛,自此之后,他们就是想攀上世家的船,世家也不可能用他们了。
“今日的菜不合诸位口味吗?”解南池说,“诸位怎么还不动筷子,一会饭菜都凉了,还要劳烦伙计去热。”
陆岩马上听话地动起筷子,夹了一大口菜放进嘴里。
解南池托腮看着这些人的脸色从五彩纷呈到一点一点变白,高彻是最先冷静下来的,他举了下杯中酒,道:“那今后,就要多仰仗先生了。”
解南池笑着应了:“我不喝酒,就以茶代酒了。”
其他诸位即使再不甘心,也稀稀拉拉地敬了酒。
酒喝干了,至此,他们是再也不能搭上世家了。
“鸿雁于飞,肃肃其羽。”出自《诗经》小雅中的鸿雁。
某作者哭诉:新书数据真的好重要,各位老板们能否点个收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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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指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