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当中。
“峨眉的态度暂且不明。下面的八大世家,沈氏,朱氏,林氏都有支持昆仑的打算,其余张氏,许氏暂时中立,剩下的几个,也在摇摆不定。”齐越道,“据弟子的消息,昆仑与这些家主,都曾有过密谈。”
看来昆仑是连遮掩都不打算遮掩了。周怜光没有说话。这情势,他在之前的堂会中就看得很清楚了。
齐越看着周怜光,皱着眉,叹了口气道:“你有什么打算我都无意插手,但还是要提醒你一句,现在大局当前,下头的人又各怀鬼胎,若在这时出什么岔子,只怕魔修还没来,咱们里头先乱成一团了。”
他这话也不知周怜光听没听进去,齐越感觉周怜光的脸色不太好,不是身体有恙的那种不好,而是仿佛三魂六魄丢了一缕,绊在某个人那里了。
这一笔烂账,齐越扶额。好在周怜光过了会儿还是开口,稍作布置,嘱咐齐越暂时按兵不动。
齐越离开后,周怜光回到锦楼,却见一个女弟子端着木盘,从程双的屋子里出来。
周怜光一看那木盘中空空的药碗,心中一宽:“今日的药都喝了?”
女弟子点头道:“是呢。”说着退下去了。
周怜光走到门前,只见程双靠在床头,看着窗外,身上一层单衣,缠着锁链的手搭在被子上。
周怜光顿了顿,过去抖开一件大氅,轻轻地披在程双的肩上,又替他把散下来的长发挽到肩后面去。
他半蹲半跪在榻前,手摸到程双的手,还是那么凉。那么多珍稀的灵材地宝,好像都填到一个无底洞里去了。
这些年来,师兄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
程双没有说话,更准确的说,他是对周怜光所做的一切都视若无睹。
就这么下去吧。周怜光对自己说,至少师兄还肯喝药,也没有伤害自己。但在他的心底却潜藏着一丝不安,仿佛握着眼前这人的手,看着他暂时好端端地坐在这锦楼里,还是不够让他真切地感到,他抓住这个人了。
一队太白门人来到了仙盟。
“栖云师叔。”周怜光对为首的太白真人拱手道。
栖云真人是方淮那一代的太白弟子,也是看着周怜光长大的,见状回了礼,双方落座,他身后弟子捧了一方黑檀木匣子上来。
匣子外部雕刻着数道阵法,触手生寒,周怜光打开匣子,一股扑鼻的清香伴着浓郁的灵气喷出,一枚玉白的参果安放其中。
果然是地莲参果,此物观遍九州,也只有太白产出,且六百年才得一果,太白到如今,也才存下两枚。
周怜光将匣子合上:“劳烦师叔亲自跑这一趟,还要请师叔替我多谢父亲了。”
“跑一趟倒不值什么。”栖云真人微皱着眉,“只是掌门让我代问一句,这参果是给谁用?你的信鸽一到,我们还以为是你……”
“不是我。”周怜光笑了笑,他沉默了会儿,道:“此事眼下尚不好明说,请师叔回去告诉父亲,一切我自有打算,叫父亲不必忧心。”
“唉,好吧。”栖云真人于是起身。周怜光本想挽留他住下歇一晚,但又想到锦楼里住着程双,若是让栖云真人知道什么,反而横生枝节,便亲自将人送出玉京外了。
周怜光是从送行的半道上赶回来的。
这几个月他为了程双,几乎寸步不离仙盟,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离开这么半个时辰,就出了事。
平日连说两句话都会乏力的程双,这时将一名女弟子掐住脖颈,掼在墙上,明明修剪干净的指甲忽然快速生长,直接刺进了女弟子的脖颈皮肤。
程双的肌肤变成了极为生冷的惨白,反倒是瞳孔中一股混杂着血色的魔雾涌动,像是在用力撞击囚禁它的某种牢笼。
“师兄!”
看到程双这副模样的那一刻,周怜光没有半点犹豫,冲过去钳住他的双手,将人按在床榻上。
程双奋力挣扎,喉咙里发出某种气音,却被周怜光禁锢得无法动弹。
他的嘴唇颤动着,很快这种激烈的挣扎转变为一种痛苦,他的身体蜷缩起来,手指成爪青筋迸起,一下子把极为坚韧的血蚕丝的布帛都抓碎了,刚生出来的指甲刺入掌心。
周怜光不能看他这么伤害自己,喊着“师兄”,将他按进怀里。程双一下找到了目标,张嘴一口咬死了周怜光的颈侧。
周怜光修为已将近化神,肉身自然极为坚韧,刀枪不入,但是任何一名修士,都不会将自己的咽喉暴露在旁人的威胁下。
但他却任凭程双这样咬着,只是紧紧地抱着他。
肉身的痛觉他感觉不到,因为他感觉自己的元神,好像陷入一种永远无法解脱的痛苦。
永远不能帮对方承担痛苦的痛苦。
周怜光紧拥着程双,不知过去了多久,那受伤女弟子被抬下去治疗,而程双在周怜光的怀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周怜光小心地将程双放平在榻上。这时下属来报,原来几名女弟子见到这场面,早派人去找了齐越,而齐越带了一位医道真人,正在锦楼外等候。
齐越请的人,想必稳妥。何况程双的状况来得如此突然。周怜光抬手示意请进来。
先进来的齐越,他进屋时也被这满屋的狼藉惊了一下,但又觉得意料之中,而后进屋的则是一个面容削瘦的中年模样男子,神态冷硬,眼神锐利。
“这位是枯山道人。”
枯山道人先让周怜光起开,自己在塌边打量了程双片刻,随即手中甩出银针,朝着程双手腕、太阳、丹田等处刺入。
这种银针探脉的方法,以银针作为媒介,实则是将探脉之人的灵识用真气包裹注入体内,在经脉中游走,接受探脉之人会觉得经脉犹如刀刮般疼痛。
经脉是修士最为脆弱的地方之一,程双本就是昏迷状态,竟被这疼痛激得身体又开始抽搐。
先受不了的是周怜光,伸手要去抚程双的额头,那上面都是冷汗。却被枯山道人瞪了一眼:“不想他死就别动。”
等到银针探脉结束,枯山道人起身,周怜光立刻坐下去,以温厚的真气灌入,帮程双温养刺痛的经脉。
枯山道人看了一眼,冷哼道:“你这样做是事百倍而功半,白白浪费了真气。”
周怜光没有回答,而是道:“到底如何?”
枯山道人抱臂道:“两个办法,一是你即刻了结他,省得看他以后痛苦,二是留着,慢慢地看他死。”
周怜光的目光若是有温度,此刻笼罩在枯山道人身上的就是冰渣了:“我让我的堂主请你来,不是让你来说废话的。”
枯山道人逞了两句嘴快,终于实在说道:“他体内状况甚是怪异,就是我的银针,也未能探个一清二楚,要知道以我修为,九州中强过我的道医,哼,也不知道一只手数不数得过来。”
“就我所见,只能大概判断:他体内有一物,在吸食他的精血为继。”
周怜光心中一震。将师兄带回来时,他未尝不曾用真气将他身体探过一遍,那是只是觉得师兄体内有一股魔气,与自己的真气相抗。
周怜光以为这只是简单的正魔相抗,又怕伤了师兄,所以没有深入。但若这是师兄自己的魔丹,又怎么会去吸食主人的精血?
“你且莫急。此物不光吸食他精血,可同时他的身体,又是此物释放的魔气在维持。”枯山道人入医道数百年,也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状况。
这也是为什么程双这些日子格外虚弱,因为体内的魔气被锁链压制,即便周怜光用无数的珍稀灵材填补进去,他也还是渐渐地在衰弱。
“所以,一旦将此物取出,他会死,先是肉身崩溃,然后元神消散。若不取出,精血慢慢被吸食走,魔气迟早难以为继,也还是死。”
程双再睁开眼时,是锦楼的傍晚。残阳照进窗内,铺下一层金光。
程双只觉得那光刺目,他不由得想伸手遮挡,却忘了身体刚经历一场闹腾,已经到了疲乏的极限。
好在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挡住了。
程双没有说话,手的主人也没说话。
反倒是程双先疲倦得闭上眼,开口道:“你知道了?”
从他踏出入魔的第一步,他便大约预知到了自己的结局。
那只手轻轻地笼在他的眉眼上,程双的眼睫动了动,剐蹭过那人的手心。
太阳,是太过耀眼的东西。
所以必须燃尽自身,才会有接近的一瞬间的机会。
但程双不知道,每一个飞蛾扑火的人,在燃尽的那一刻,是感觉欣喜若狂呢,还是疲倦入骨呢?
我越来越短,节奏越拉越长。
在这里还要谢谢萌萌哒的小符的同人画,和各位对身坚智残作者的不离不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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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燃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