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比乌斯环 第3章 篮球场

许知寒隐隐记得，和边叙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刚上高中那个初秋的下午。

十月上旬，盛夏已过，怀山连着下了一周的雨，终于在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停了下来，潮湿的空气中夹杂着几分凉意——秋天，确实是来了。

一中的新生篮球赛也渐渐拉开了序幕。

许知寒初中时就在校队，所以当老班宣布篮球赛的消息时，他想也没想就当仁不让地报了名。

篮球赛以班为单位，又是大家升入高中的第一个活动，所以各班势头都很足，每天下午的活动时间，总有几个班的人来到篮球场，明里暗里较着劲。

许知寒所在的五班也不例外。

这天，班里几个人在球场上打得火热，许知寒一个起跳，投出一个三分球。

可惜准头差了点，篮球撞到球框上被弹了出去。

“唉……”许知寒摇着脑袋轻叹一声，冯楠眼疾手快，朝篮球奔去。

因为前几天下的雨，地面残留了些水洼，冯楠脚下一滑，失去平衡，趔趄着把篮球扔了出去。

“靠！”冯楠咒骂一声。

眼看篮球朝看台飞去，距离看台最近的杨浩赶忙奔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看台上稀稀拉拉坐着几个人，那球偏偏瞅中了一个丝毫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的男生——那人留一头中长发，随意倚靠在后排台阶，侧过头，不知道在写什么。

“砰”的一声，篮球撞到那人腿上的画板边缘，发出一声闷响，弹回地面。

“同学，真不好意思……能不能帮忙把球扔下来？”

杨浩一路小跑来到场边，挥着手和人道歉，许知寒站在篮球场一侧，仰头盯着那个方向。

被砸中的人一动不动，即便距离看台有段距离，许知寒还是感觉到了那人低沉的气压。

——更不用说杨浩了。那人抬头的瞬间，眉眼间强烈的压迫感直逼杨浩，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明明篮球场上是一番热闹景象，他怎么觉得有些冷呢？

“喂，好了没啊……”

场边的韩池没注意到这边微妙的气氛，不耐烦地催促杨浩。看台上被砸中的人听到这个声音，抬起眼眸，目光在众人间游移，似乎在寻找声音的来源。

蓦地，与许知寒对视上。

不过一刹那，许知寒看到那人眼中错觉般闪过一丝慌乱，转瞬即逝。随后，那人恢复一脸镇静，没理会杨浩的请求，起身离开了球场。

他在慌什么？

许知寒眯起眼睛，望向那人离开时略显仓促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狐疑。

与此同时，杨浩爬上看台，拿到篮球后一路小跑回他的位置，在距离许知寒不远处“嘁”了一声：“拽个屁啊，家里有几个钱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声音不大，不过在篮球场内的几位都还是听到了。

开学没多久，大家都还不熟，虽然不知道被砸中的到底是谁，却也没人愿意当出头鸟惹事，于是众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心照不宣地当作没听到这句话。

于是后半场训练赛，杨浩每次出手都充满了情绪，直到回到教室，依然怒气冲冲的。

许知寒本不想多事，但他和杨浩算是发小，要是连他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话，好像有点对不起“兄弟”两个字。

他思虑再三，还是趁着下课时间来到教室后排，在杨浩同桌的位置坐下，一手揽着杨浩脖子，吊儿郎当地开口：“呦，还气呢……”

杨浩白了他一眼：“你又发什么神经？”

许知寒的笑容僵在脸上，几秒之后，他抽了抽嘴角，把人推开：“不是，你这人怎么不领情啊……”

杨浩侧过身，倚靠在墙上，打量一番许知寒：“要我领情的话，你正常点。”

见状，许知寒知道杨浩的气消了大半，他勾唇笑了两声，蓦地，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双受惊的瞳孔。

“那我正常点，问你个事？”许知寒收回脸上的笑容，问道。

“什么？”

“你认识被你砸中的人？”

“许知寒，我说你能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啊……”杨浩挠了挠后脑勺，烦躁地趴在桌子上，“我不认识他。”

“你不认识知道人家里有钱？”许知寒反问道。

杨浩趴在桌子上纹丝不动，显然没有理会许知寒的意思。

“行，那我去问冯楠吧。”许知寒说着斜睥杨浩一眼，刚准备起身，身边响起一阵沉闷的声音——

“七班的边叙。”杨浩抬起埋在胳膊的脸，靠在墙壁上，“家里挺有钱的，但是和他们班人关系不是很好。不过正常，你看看他今天下午那目中无人的样子，谁愿意和他打交道……”

许知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杨浩在回答他刚刚的问题——顺便在和他发牢骚，发泄下午无处发泄的情绪。

杨浩喋喋不休地抱怨着，丝毫没有察觉到许知寒的思绪已经飘向了远方——别的暂且不说，这才刚开学，就能看出来关系好不好吗？

本着“求证”的态度，许知寒观察了几天，发现杨浩并没有夸大其词。

边叙独自一人坐在七班教室最后一排的角落，并且不论什么情况，他永远都是独来独往的状态，还一直带着一本素描本——许知寒后来看清楚了，就是那天被杨浩砸中时他摊在腿上的东西。

说起来，许知寒每次和班里人出去打球的时候，总能看到边叙在看台上——他永远都是第一天见面时那个样子，安安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在那本素描本上画些什么。

真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好孩子”。

杨浩因为先前的事多多少少看边叙有点不顺眼，有好几次都想赶人走，结果每次都被冯楠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拦了下来，到最后只好当没这个人。

倒是许知寒，对边叙越来越感兴趣。

终于有一天，他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把球扔给杨浩，趁着休息时间爬上看台，走到边叙面前停下。

许知寒扫一眼素描本上的东西，不由自主地蹙起眉头。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边叙已经习惯了身边时不时传来一阵脚步声，所以许知寒过来时，他没在意身边发生了什么。

直到原本映射在素描本上的阳光被遮住了片刻，他才迟疑地抬起头，看到一双写满了疑惑的瞳孔望向自己。

瞳孔的主人，正是在他在素描本上画下的人——身形挺拔，清朗俊逸，一头短碎垂落在眉骨，随微风轻轻飘动，加上身上穿着的白色校服，更显得阳光、干净。

边叙合上素描本站起身，瞥了许知寒一眼，冷冷问道：“你不知道看别人东西很不礼貌吗？”

哈？

他没听错吧？

画的是他他还diss他？

正常人不应该先说“不好意思”吗？

许知寒站在原地怔愣了几秒，冲着边叙怀里的素描本点头示意：“那你不知道未经同意就把别人画下来也很不礼貌吗？”

边叙顺着许知寒的目光低下头，将素描本露了个缝——纸上是他还没有画完的人像。

安静了许久，他也好像思考了许久，才抬起头，眼中透出一丝许知寒看不懂的情绪：“既然这样，以后不会了。”

说完这句话，边叙就拿着素描本离开了操场。

许知寒伫立在原地，过了片刻，还在纠结边叙眼中的情绪。

“我早说过了，这人狂得很。”许知寒回过头，只见杨浩不知何时坐在了看台上，胳膊随意搭在后排台阶，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一副看不惯人的样子。

许知寒轻叹一口气，在他身旁坐下。

杨浩看许知寒一筹莫展的样子，身子前倾，将手肘抵在膝盖，面露不解：“许知寒，你找他做什么？”

落日余晖，太阳光照的人眼睁不开来，许知寒皱着脸，抬手挠了挠头：“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

“他有什么可好奇的……”

杨浩的语气依旧不屑，许知寒没回答他，漆黑的瞳孔深不见底。

——

紧接下来的几天，边叙的确如他所说，没有再出现在球场。

许知寒看到边叙经常坐的位置被其他人占据，心里很不是滋味——尤其是边叙最后那个眼神时不时浮现在他脑海里。

冷傲，忧郁，落寞，甚至还有一点点……委屈？

这不是他的本意。

连着被班里其他人抱怨了两句，杨浩察觉到许知寒最近状态不对，回教室路上他追上许知寒，将手搭在许知寒肩膀，问道：“你最近什么情况？”

“什么什么情况？”两件事情放在一起，许知寒郁闷地很，一点也不想回答杨浩这个问题。

“别装了，这几天你命中率都快跌到30％了，你说我问什么情况？”

“许知寒，我可说好，就快要比赛了，你可别掉给我链子啊……”见许知寒一言不发，杨浩将人推开，发出了一声“警告”。

“不会的。”许知寒声音极小，杨浩歪过头，不知道这句话是在反驳他，还是许知寒是在安慰他自己。

说话间，两人走到教学楼门口，正准备上楼梯，许知寒抬头，一眼与路过的边叙对视上——对方看到他，立刻别过脸离开，就好像在躲一个苦大仇深的人。

不是，他那天的话，很过分吗？

就连旁边的杨浩也揶揄道：“许知寒，你那天和他说了啥，解决了我一直没解决的事。”

杨浩一脸得逞地回过头，结果看到许知寒一脸哀怨，他尴尬收起僵在脸上的笑，吞吞吐吐地试探道：“那个……你最近状态不好……不会是因为他吧……”

许知寒避而不答，杨浩对自己的猜测更加不安：“许知寒，你和他不会……”

“想什么呢。”听到杨浩想歪到其他地方，许知寒回过神，瞬间施法打断了他，无奈开口，“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个星期前才知道的他。”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得到许知寒极其肯定的否认，杨浩终于松了口气。

他天天在许知寒跟前吐槽边叙，如果两人真是他想的那种关系，那他岂不是直接撞枪口上了？

许知寒觉得有些可笑，他摇了摇头，向楼上走去，杨浩回过神，连忙追上他：“但我还是提醒你一句，离他远点。”

“嗯？”

“毕竟他和学校大多数人，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