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身边缘划破口腔,满嘴血腥的气味并不好受。
尤其对方还用力掰住他的下颌:“别的男人死了,你却流这么多眼泪,是想存心气我?”
男人拿枪的手,布满粗茧,指腹细细摩挲在小狐狸的眼周。
那里肌肤最为软弱,磨砂感刺激泪腺,小珍珠像瀑布一样涌出更多。
皮克斯掌心盛着一汪泪泉,却不手软,两指收紧迫使对方直视镜中。
他用心欣赏这样破碎的美,又压低嗓音在人耳边低吟:“阿因,你只能爱我……”
出众的容貌和悲惨身世叠加,这简直是致命的人设。
男人没来由的喜欢,疼他疼到骨子里,剩余的残忍和恶意,全迫害到其他人身上。
示爱的声线如幽灵鬼魅,唤得人周身恶寒,冷汗打湿后背衣衫,回忆起来全是噩梦。
温书眠藏了最后半句,没告诉姜砚,脑子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他双手紧抱眼前男人手臂,像是拽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姜砚的手也被泪水打湿,但他没有皮克斯那样去欣赏“破碎美感”的闲心。
男人盯着那湿透的小脸儿半晌,起身抽出手时,还拿纸巾替他拭去泪渍。
温书眠当然不值得信任,甚至低下头时,姜砚都直觉那狐狸会突然跳起来。
会用力撕下伪善面具,然后捂着肚子笑出眼泪地指着他说:笨蛋,你怎么又被我骗了?
但温书眠……睡得安静。
姜砚早就该走,他和沈为约了见面。
窝点附近凌晨3点左右,防护意识最为薄弱。
趁着外头下了雨,天气凉爽舒适,正是睡觉的好时候,盯岗的岗哨估计早也见周公去了。
但男人没急着离开,反而坐在床沿边,耐心擦掉他眼角泪痕。
又拿指腹轻揉了阵儿,直到对方痛苦紧拧的眉眼微微舒展开来,他才起身。
边境的雨夜淅淅沥沥,像破了口子,始终落不干净。
姜砚冲锋衣的帽檐遮住大半张脸,立领高高拉起,只留下双能视物的眼。
那时依照约定,男人迅速赶到。
在绕进镇子里的长巷后,看见一道背对自己的人影。
姜砚加快脚步追过去,压低嗓音刚喊了句:“沈为。”
便忽被人转身一拳,打翻在地。
姜砚没设防,白挨了一下,又被揪着衣领拽起来,后背重重抵着墙。
“姜砚,你是不是疯了,你他妈的,是不是疯了?”
“冒着生命危险,也要回去找温书眠,这他妈是你该干的事?”
混着大雨声一起,让人砸在石墙上的动静,也不显那么笨重沉闷。
姜砚想过自己这次和沈为碰面,会起冲突,但没料到对方气急如此,竟直接上手。
要知道他和沈为,自幼结伴二十余年,穿一条裤子的兄弟。
即便生死关头,拼了命也要把对方送出去的情谊,是什么事,能把他气成这样?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谁?”
“你他妈是警察,是缉毒警,那温书眠是……”
姜砚怕他说出那句话:“不是因为温书眠。”
“你……放屁。”沈为盯着他,咬牙切齿的骂:“姜砚,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这次带着温书眠回来,你为他破了多少回例?”
“别人往他衣服里塞张房卡,你就敢把人打进派出所?”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你知不知道温书眠又是什么身份?”
“这段时间要是我不在这边,就你们两个,进了公安局还想横着出去?”
“温书眠那祸害,就算现在我们手里没有他的犯罪证据,但凭他和皮克斯的关系,老子就有一千万个理由能把他扣下来。”
“围剿涉毒集团的特别行动调查组到现在,没一个人能查得到他的底细。”
“皮克斯在国际罪犯中的影响力有多大,他这么护着一个人,还敢说不是同流合污?”
“你看他现在那副人畜无害,手不染血的模样。”
“可你知不知道,那天在酒店动手,人家骂骂咧咧死不和解,为什么听他说了一句话,立刻不敢追究?”
姜砚的衣领被沈为扯得松垮下来,倾盆大雨混着兄弟恨铁不成钢的怒骂。
让他大脑空白的同时,耳膜也被一阵阵控诉声刺得发疼。
但那时不及解释什么,因为沈为所述之事,他确实不知其中还有什么猫腻。
尤其事发当日从警局出来,他没追问,温书眠也不提,这件事就这么过了。
“不知道?”沈为瞧他不语,气得发笑:“行,我告诉你。”
“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温书眠只是皮克斯的小金丝雀,是养在温室里的花,是后宫不得干政,只知荣华享乐而不明大局的玩物。”
“但实际,他在北部窝点乃至于全球最大的贩毒集团中,地位和皮克斯平起平坐。”
“而处在边境的帮派众多,混乱,不少亡命之徒为了彰显各自的身份,都会给自己纹上用以区分的纹身。”
姜砚猛忆起来,那天他和骚扰温书眠的男人动手时。
对方臂膀往上半寸,似乎有一只雄狮图样……
“温书眠不常在亚洲活动,但他能一眼认出各帮派图腾。”
“能在你护着他出头的时候,淡定自若地掏出手机拍照,招呼手底下给他办事的人,三分钟内就能摸到,找他麻烦的男人全部身家信息。”
这是多么恐怖的信息联络网,沈为都不敢保证,他能这么快就找到一个人。
“拿人家刚上幼儿园的女儿做威胁,说敢再纠缠下去就弄死他全家。”
“姜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他所认识的温书眠,看到的温书眠,都绝不是真实的温书眠。
沈为紧拽着姜砚的衣领,察觉那男人身体有些微微的抖。
照理,他卧底北部多年,见惯了毒贩的狡诈凶残,踩在生死存亡的边界线上。
是要比任何人都明白温书眠不值得同情、不值得信任的道理,可偏偏……
姜砚痛苦开口:“他救过我很多次。”
如果真是那么穷凶极恶的人,见面第一眼,自己恐怕就会被南部别墅的保镖给打成筛子。
他自不是怕死,在签署高级密令之时,姜砚就当自己早已死了。
只在将死生置之度外间,他又想待温书眠无愧于心。
他没见过温书眠伤人,这是事实。
在北部第一日,和瘦猴儿抓逃兵,温书眠开得那枪极狠,却偏偏救下一条人命。
不然等他们追上去,怕是直接乱棍打死。
而后在窜逃途中,为求自保,他确实拿枪指过沈为。
但姜砚把人拦下来,拖着他逃走后,待回头确认,才发现那枪连保险栓都没拉开过。
当然,这些小细节,根本不足以为罪犯开脱,姜砚心里明白。
就在沈为看他动摇的神情下,又想起温书眠那日微眯起眼,露出危险视线,拿枪指着他的瞬间。
姜砚说:“阿为,我答应你,在后续引诱黑曼巴团伙进入包围圈的过程中,但凡温书眠露出半点阻碍我们行动的念头,我一定……亲自开枪射杀。”
哪怕同归于尽,他也会亲自动手,就算是为自己今天的心软,付出血的代价。
沈为看姜砚下定决心,保证不会感情用事,却也并不满意:“阿砚,他就那么让你……这可是赔上一条命的事。”
黑曼巴落入警方包围圈,也是迟早的事,后续不用姜砚再潜入组织冒险。
只要任务顺利结束,京区禁毒支队长的位置,就一定是他的。
到那时,从阴暗恶臭的下水沟里爬出来,就再也不用过这样刀尖饮血的日子。
姜砚无法直视沈为审判的视线,他努力压制自己打颤的心尖,指节握拳。
男人瞥开眼,大雨顺着帽檐落下,快要糊住视线,他嗓音甚至都发着抖:“我……能利用温书眠找到皮克斯。”
沈为紧拧着眉:“?”
姜砚和他说:“皮克斯谨小慎微,不敢亲自露面我国,但温书眠于他意义非凡。”
“早年间,他的势力,遍布南美北美和欧洲,但在临近我国地区,却也只敢在金三角和边境范围内活动。”
“而黑曼巴,只是他手底下的一条小鱼。”
“我们今天抓住一个黑曼巴,明天、后天、大后天,还会再冒出来无数个黑曼巴。”
“皮克斯所在势力不受影响,难以根除,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今天我拔掉他一根头发,我回去了,明天他又长出来,那是不是又得有人要过来潜伏送死?”
如果最终死的是他一个,就能把这毒牙连根拔起。
牺牲一条命,救得是千千万万的人,姜砚觉得值。
沈为听他说完,盯他半晌:“姜砚,你是我的兄弟,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但如果……你决定要为民族大义赴死,我也绝不拦你。”
——可若是为了温书眠,那绝对不行。
“你要披国旗,进烈士林,我若有幸陪你赴死,葬你隔壁。”
“但我若侥幸存活,每年扫墓,一定把你最喜欢的酒带来。”
姜砚苦笑,松一口气。
他推开沈为揪住自己的衣领,站直了身子问:“你还不了解我?”
沈为抿着唇,拳头轻轻握起,砸下他肩,算是为自己之前的失态道歉:“之后你打算怎么办?”
姜砚早做准备,埋下头,在沈为耳边低语几句。
沈为听完吃惊,眼瞪大了些,又与他确认行动途中的危险性和难度系数。
两人密谋十来分钟,眼见时间不宽裕,姜砚压好帽檐:“天快亮了,后续行动我会想办法给你放消息,温书眠这人警觉,我必须得赶在他醒来之前回去。”
沈为追他两步:“姜砚,注意安全。”
那条巷子很长,一眼望不到头,姜砚跑了很久都没跑出去。
挺拔背影留在雨中,显得缥缈又苍凉,让人忍不住想跟上去陪着他一起走走。
如果可以,沈为当然希望姜砚能一辈子都活在他眼跟前。
可他们身负使命,两肩扛起来的重量,却偏偏架不住自己的命。
沈为目送姜砚离去,在对方即将转角消失的瞬间,自己刚垂下眼。
却忽发觉那远走的男人,背脊僵直,脚步猛地顿住。
在暴雨夜里惊出来的冷汗,颗颗分明,顺着背脊直往下掉。
转角遇见温书眠的惊喜,无异于八百支机关枪同时指着自己的脑袋。
姜砚视线恍惚,察觉有人,但先是看到黑洞洞的枪口指着自己额头。
后才瞧见温书眠靠在墙角边,那双锐利的狐狸眼微微上翘,散着笑意落在他的周身。
——抓到你了。
双方对视的当下,男人呼吸猛窒,他不知道温书眠在这里站了多久。
但是根据对方衣衫湿透的程度,大概率是尾随他来的。
倒是幸好,转角的地方距离巷子尽头很远,纵是他耳朵竖到天上,怕也听不清楚。
何况沈为情绪失控嚷嚷的那两句,也全是控诉姜砚私心的,没泄露其他计划。
只唯独难解的一点,就是温书眠见过沈为好几次,也知道他是省上来的警察。
自己深更半夜偷跑出来和警察见面,这一点该如何解释?
两人撕开面具对峙的第一眼,双方眼里都没有所谓得知真相后被冲击,所产生的任何过激情绪。
姜砚没有惊讶于“温书眠竟然装睡骗他”的事实。
而温书眠则更是那副早已猜透了“你果然是卧底警察”的神情。
枪口就指着自己的眉心,千钧一发。
今天温书眠不杀他,他就得当着沈为的面,兑现刚才的承诺。
他必须得当场毙掉这跟皮克斯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祸害,可他……怎么下得了手。
而温书眠常年拿枪,生死一线,高举武器的手指丝毫不抖。
他紧盯着姜砚疯狂震动、犹豫、又痛下决心的眼。
小狐狸头偏了偏,一眼看穿他:“想杀我?”
对方用下巴指了指他腰后那处,嗓音轻缓道:“要动手,也不先把枪拔出来?”
他古灵精怪地,说话时,枪口再往姜砚的眉心处,重重抵下去:“要不这样吧,你把我打晕,我醒来当自己失忆,什么都不记得了。”
姜砚:“……”
大雨浇的人唇色发白,唇角紧抿。
温书眠在叫他动手时,男人指尖打了个颤,但没往后腰处摸。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又或许是想要给沈为争取逃跑时间。
心里盘算着本也是偷来的命,他就当……
就当在缅甸的时候,自己没能活着从温书眠的床底下爬出来过。
姜砚闭上眼:“杀我,放他走。”
温书眠无所谓地耸耸肩:“你确定是让我放他走吗?”
他不甚在意的陈诉着眼前命悬一线的光景:“可能是我得求他放我走吧。”
“?”他说……什么?
姜砚猛地将眼睁开,那时才看到沈为根本没离开。
对方在瞧见他脚步猛顿的当下,就已经知道是他带来了尾巴。
而又在看他一言不发放弃抵抗后,也差不多九成九猜到了来人是谁。
沈为背贴着墙,小心翼翼逼近险境的当下。
先是听见温书眠软刀子逼人,让姜砚拿枪对他动手的声音。
然后自己举着枪寻找机会,试图一枪击毙,斩草除根。
却不料在掩护下刚露出一只眼,就被那双“我知道你在那”的挑衅视线,给牢牢捕获。
沈为索性不装了:“放下枪。”
温书眠无奈看他:“真是抱歉啊,从小学到的规矩,拿枪尚有谈判的筹码,放下枪,我就只有死路一条。”
沈为:“今天拿枪放枪,你都是死路一条。”
“那我临死也要带走一个。”温书眠枪口猛转,从指着姜砚变成指着沈为。
狐狸微眯起来的视线透着危险,保险栓那时拉开了,姜砚很确认。
他不知道温书眠追出来的意图是什么,如果只是想置他于死地,完全没有多此一举的必要。
温书眠想杀他,待他回去,随时动手,易如反掌。
而如果是只想确认他卧底的身份,那也没必要冒着危险等在这里。
趁那狐狸手指扣下的间隙,姜砚一把握住那枪口。
两方比着力,在徒手对峙的过程中,姜砚细心地察觉到温书眠因为担心走火,而在抢夺过程中用枪口指着地,没硬对着他……
男人先发制人:“温书眠,你有什么条件,你说。”
狐狸的手冰凉,裹满寒气,丝毫没有任何人的温度。
混着大雨的湿气,和第一次碰面在床底下的肢体接触,感觉完全不一样。
姜砚的大手,掌心几乎完全包着他的几根指节,暖意渡过去。
像藤蔓一样的指尖绕进来,四两拨千斤的,把扳机命门护到自己手中。
温书眠那时像只被人遗弃的猫,一边担心二次受伤,所以用尽全力龇牙,防止外人靠近。
一边又将头抬起,从姜砚冰冷的神色中,看到了一丝对方想救自己的急迫和恳切。
小狐狸显得可怜,故意露出伤口给他确认:“姜砚,你真是警察?”
男人眼睫挂着雨珠,也紧紧看他:“我是。”
绕在他们手里的那把枪,突然间仓促落地,‘啪’地声掉进脚旁水坑里。
姜砚没来得及松懈,便觉一团绵软忽然重重砸入自己怀中。
温书眠的双臂,紧紧环绕他的腰身,脑袋埋进他胸口。
颤抖着,混着呼吸的热气,又有眼泪全蹭到一起,暖意强行涌进他的身体。
可又因为那样拼了命怀他怀里挤的动作,抵得人有点难受,姜砚又觉得心痛。
温书眠从没抖得这么厉害过……
“姜砚,救救我!”
“求你……救救我。”
姜哥:温书眠,若你有二心,我是真的会毙掉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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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缅因花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