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松禾幻想自己是只软体动物,尝试从乔纳昔那一侧座椅往地上溜,以求解脱。
无奈他亲手放倒的座椅加上抬起的脚踏板,完全就是张小床,占据了中排二分之一的空间。
腰和两条大长腿憋屈地困在狭小的能动范围,左半边身子使不上力,一动就疼得要命,手机好死不死也揣在左侧裤袋里,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徒劳地挣扎半天,姜松禾将脱困目标锁定到车门扣手上,他忍痛挪了挪手肘,放平小臂,左手四指抠在乔纳昔脑后的椅背边缘借力,艰难地伸出右臂去够中排车门。
就差一点,姜松禾额头沁着冷汗,眉毛好悬拧成麻花,本打算一鼓作气纵身一勾,不想左肩错了下筋,他便以半个平板支撑的姿势跌压在“睡美人”之上。
车门这时哗啦一声开了,一团黑影将车里一侧一背两个人覆盖笼罩。
没等姜松禾做出任何反应,他感觉自己的腰带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抓住,迅猛一拖,他整个人瞬间失重,随后肩背传来钝痛,再回过神,发现自己被狠狠摔在车外冷硬的地面上。
来不及发火,姜松禾克制晕眩,抬眼看堵在威霆车门的一堵人墙,那人弓着雄壮的宽背,两手在车里摆弄着,没一会儿,一条瓷白的胳膊滴里当啷地挂到那人肩上……
有种野兽在拆骨分尸的既视感。
姜松禾混沌的脑子里跳出“劫持”两个大字,靠本能和肾上腺素将上身重心挪到右侧,踉跄地撑地起身,一个箭步冲到“野兽”身后扣住其肩膀。
“把他放下,不然我报警了。”姜松禾判断自己当下的身体状况无法与体型悬殊的对方相匹敌,遂举起输入报警电话的手机厉声威吓。
“野兽”丝毫不为所动,背对姜松禾把乔纳昔打横抱起,才侧过棕黑的侧脸,回以一个更冷更厉的眼神,护犊子般开口道:“不想死,滚开。”
来人竟是昨天把姜松禾和姜松允从TANG医务室请出去的那个彪形大汉。
联系前情,姜松禾猜到这人应该是乔纳昔的保镖,误会解除,他松开手后撤一步,划清界限似的拉开驾驶席车门,将车钥匙拔下来递过去。
想到上次被驱赶很不体面,这次大概率又被当成什么猥琐大叔,姜松禾强行对抗痛觉,稳住颤抖的手,挺直脊背讽刺道:“不如你先管管好自家艺人。”
彪形大汉单手接过车钥匙锁车,麒麟臂一挥合上车门,抱着乔纳昔往地下车库电梯口走。
姜松禾扫了眼从乔纳昔身上垂下的,自己那件西装外套的衣袖,绷紧下颌没再多说,头也不回地背道而行。
-
出了地下车库,姜松禾才发现天色已然擦黑。
经这一番折腾,他酒醒了七七八八,摸出手机,没有任何新消息和未接来电,疲惫感像潮水般被唤醒袭来。他来到路边准备拦车,脑子里只剩尽快回到酒店床上消停睡一觉的念头。
谁承想号称不夜国的曼尔,此时此刻街上竟人影车影全无。
姜松禾狐疑地点开叫车软件,同样半天没有司机接单,正犹豫着要给倪皓朗打电话,手机屏幕卡住跳出个缓冲圆开始转圈圈,三秒后,全黑了。
黑屏上映出姜松禾先是愣住而后逐渐扭曲的脸,一阵寒风刮过,将他心吹凉半截儿。
心态炸裂,姜松禾仰天长啸,大喝一声:“呃靠——这他妈倒霉催的——”
……
呛风渴冷大半宿,姜松禾终于凭记忆中的路线回到酒店。
上了电梯,见轿厢里没人,他才放下身段拄着扶手哈腰倒气儿。五感慢慢醒过来,他感觉内脏要热炸了,皮囊却拔凉拔凉,凉热对撞,在皮下孵出成千上万的“虫子”,麻麻约约到处爬。
又他妈给我来冰火两重天!
……为什么是“又”?
还没捋出个一二三,轿厢门开了,姜松禾收拾起狼狈情态,踏出电梯回房间。
本以为夜深,且一整天没收到酒店报备,姜松允该是睡下了。姜松禾到了房间门口,发现姜松允的房门竟大敞着,里面还传出快步来回的动静。
姜松禾扯平衬衫衣领,低头闻了闻,退到房间外敲了敲门:“松允?”
脚步声很快在里屋停下,随后踏踏地朝门口来了,姜松禾僵硬地将双手插进裤袋。
“哥,你回来啦?!怎么这么晚?!”姜松允夹着他的笔记本电脑兴冲冲道。
姜松禾感受这久违的亲近,一时间有些恍惚,不太自然地笑笑,接着窝心地应一声“欸”,却没了后话。姜松允也没上心,仍兴冲冲地上前,翻开笔记本电脑给姜松禾看。
“你今天是去找星秀那边的人了对吧?!”姜松允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屏幕上跳出一封邮件,“呐!我收到入围通知啦!就知道你还是疼我!”
“……”姜松禾脑子嗡一声蜂鸣,掏出一只手撑在门框上,眯着眼问,“你高兴就成,通知上是怎么说的?”
“还问~你谈的你能不知道?”姜松允笑容不减,只当亲哥在用一种宠溺的方式邀功。
“啧,我问后续安排。”姜松禾烦躁得要抬手揉太阳穴,想到姜松允说自己“每次说谎都会发火”,又把手放回去,和颜悦色道,“人说需要准备什么没有?”
“哦,可能因为我情况特殊吧,通知得有点儿仓促。明天下午,啊不,今天下午还去TANG,填表报到,然后办理入住,你一会儿回屋别忘了把咱俩护照找出来放明面上……”
“等会儿。”姜松禾以为自己幻听了,“办理什么?'入住'?”
“对啊。我们选手初赛到决赛都住唐氏旗下的酒店,就隔TANG大厦几条街。”
“……”姜松禾还是没能忍住,把另一只手掏出来,揉太阳穴,有气无力但咬牙切齿,“呵对,TANG追加了对星秀的投资,很合理。”
“当然啦~~欸哥你知道吗?Janus现在是星秀第四位评委,我也许有机会进我偶像的战队呢!!”
姜松禾抠了抠门框:“我可太知道了。”
“你今天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我能近距离接触Janus你不高兴?难不成你还因为上一次……”
“高兴,哥高兴。”姜松禾不轻不重地捶了一下门框,然后直起身,笑里掺杂进些许魔怔,“明天几点?哥送你去。我正好有几句话要和这个Janus嘱咐嘱咐……”
姜松允被姜松禾笑得瘆得横,把笔记本电脑合上,试探地说:“三点……我看你又喝不少酒吧?这都快亮天了,要不……我自己去?我这收拾得大差不差,你就别管了,今天在酒店好好休息。”
“不行。”姜松禾不打算给姜松允软磨硬泡的机会,扭身刷卡回了自己房间。
-
姜松禾洗了生平最快的一次澡,找出护照放到床头柜,给手机充上电,又定了五六个闹钟,他栽进床里倒头就睡了过去。
……
好累,好累。
累到从父母亡故后独自担起抚养弟弟的责任,到被自己驯化成一个俗不可耐的经纪人,将近十八年间的疲惫具象成一个无底黑潭,纠缠,拉扯,不依不饶。
姜松禾感觉自己在沥青一样的黑水中扑腾,四肢酸痛,越陷越深,在完全迷失方向的时候,又向更深处扎下去,开始做不辨真假的梦。
他梦到小时候从个小贩那里买了此生唯一一只宠物,一只瘸腿的鸡崽,才一个晚上鸡崽就病得奄奄一息,他哭着给鸡崽一个了断,埋在没有花的花盆里,插上一根秃枝子当坟。
深夜他听见花盆下面有人喊好黑,好害怕,他就去看,乔纳昔扒土钻出来,一丝不褂地质问他为什么不救自己,还把自己一个人丢在那儿。
乔纳昔又说冷,求他抱一下,他就半推半就地抱了,乔纳昔在他耳边厮磨着道谢,他迟疑地抚上那瓷白修长的脖颈,触及到的皮肉竟在相贴的瞬间开始沙化。
经风一吹,再一看,一副骨架嵌着另一副骨架,响叮当。
草!!!
姜松禾一身冷汗惊醒,余光瞥见手机贴在脸上,响叮当。
是哪个大聪明发明的拿他妈雨棍当默认铃音?
他拿远手机看了眼来电显示,恶狠狠一划。
倪猴靓仔:“兄弟,昨晚这么激烈吗?我给你打了十几个电话你都没接……也是!男人嘛,肯定要比女人耗体力!”
被噩梦吓醒,还听了这好些戳肺管子的屁话,姜松禾气得想坐起来骂,可只冷不丁一动,他就感觉浑身疼得像被拆骨抽筋。
姜松禾:“嘶哈……”
倪猴靓仔:“卧槽?你这声儿?你们不会还在一块儿呢吧?你不怕松允听见啊?!!!”
姜松禾:“倪皓朗,你想死啊?”
话一出口,姜松禾被自己的嗓音惊到了,嗓子哑了,从嘴里发出的声音像被生锈的锉刀锉过。
猛坐起来,脑子又轰地一下,头也晕了,他抹撒一把自己的面皮,发烧了。
倪猴靓仔:“你刚才说的啥?嗐,不重要,我就是惦记咱仨约内局啊,你现在身边有人儿不耽误昂,我就跟你约个时间,咱到时候一起喝点儿呗~”
来曼尔这些天正经事儿没干几件,净喝酒了,姜松禾听得直干哕,手摸上床头柜想拿纸巾,正要开口拒绝,手背碰到一片冰凉。
抬眼一看,是杯牛奶,杯子下面压着一本便签夹。
“哥:咱俩护照还有你房卡我先拿走了,用完给你闪回去。我不是小孩儿了,自己能行,你好好休息。松允。”
“还说自己不是小孩儿,房卡能和酒店前台补办不知道?这小九九能关住谁啊?”姜松禾一时不知是该先无语,还是该先生气。
倪皓朗的狗耳朵又显灵了:“不儿,你俩就睡一觉,就到不背人儿同居的程度了么?兄弟我是真好奇这美男子是哪路神仙,你快快,麻溜定个时间,把人一起带过来见见!”
“……”骂骂咧咧太费嗓子,姜松禾懒得辩解。
清醒过后,他不再被能让人情绪失控的酒精或是别的左右,“该弥补还是该装傻”的问题怎么会有松允的未来重要?他现在只有一件更迫切的事情要做——
确保乔纳昔离姜松允远远的。
虽然一直不屑走后门,但这一次他决定破例当一回小人。
“约哪儿?”姜松禾问,“和那个昆继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