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绿的酒液淋浸在方糖上,喷枪点燃方糖,酒勺上霎时绽放出幻蓝火焰。
姜松禾把烟蒂按进烟灰缸,隔着袅袅余雾看戴着蓝羽毛面具的银发歌手熟稔地摆弄桌上的繁复酒器,相较于早先那些向自己狮子大开口的趁火打劫者来说,对面这位就显得意外地殷勤。
“稍等。”乔纳昔轻扭冰桶龙头,水滴将微焦的糖块一点一点柔融进酒液中。
姜松禾眯着眼看杯中酒逐渐悬浊,思绪飘回17年前的除夕,那时候他和自己那不着调的发小喝同一种酒堪称牛饮,他心想,当时觉得太难喝,会不会因为喝得没这么讲究。
手机蓦地在手边嗡嗡响起来,姜松禾翻过屏幕,看到来电显示挑挑眉,横扫解锁接起电话:“有事儿?”
“倪猴靓仔”应该又在什么鬼地方厮混,听筒里鼓点声和扯脖儿喊的“歪歪”声震得姜松禾耳道麻痒,姜松禾蹙眉把手机拿远,换到另一边说:“有事儿找个消停地儿说,没事儿闲的我挂了。”
“啥?谁挂了?喂?松禾?歪?!”
“……”
姜松禾刚要骂,余光瞟到对面还有外人在,把到嘴边的脏字咽了,电话那头还“松禾松禾”地叫唤,他大指一搓,手动给“倪猴靓仔”闭麦,随后发微信准备复述一遍自己的话。
“原来姜先生全名叫'松禾'啊~”一杯乳绿的苦艾酒滑到姜松禾跟前,“很好听~不过好像和你弟弟的尾字没什么关联,你父母在取名的时候,是对你们分别有什么特别的祈愿吗?”
咄咄打字的双手一滞。
自己的“禾”,他永远没有机会从父母口中知晓寓意,而弟弟的“允”并无需询问,是他取的,不算什么祈愿,更像是一种出于赎罪心理的自我约束。
姜松禾心甘情愿放弃自我,会允诺给姜松允最好的一切。
“倪猴靓仔”此时再次来电,姜松禾顺理成章回避掉这个问题,一手接电话,一手曲起指节轻敲两下桌面表示对乔纳昔递酒的感谢。
倪皓朗听声是换了个相较安静的地方:“松禾,我上次不是和你说我有朋友在星秀当评委吗?松允被淘汰那事儿昂,兄弟我给你平了~怎么样,牛逼吧~~”
“嗯……”姜松禾端杯呷了口酒,审视地从杯口上沿看向对面,“那我应当好好表示一下诚意了。”
乔纳昔依旧随性,自觉屏蔽对话似的盯着冰桶,托腮的手五指轮敲面颊,像在给水滴落下的动态配音。
“那对呗,我跟你说昂,我那朋友叫昆继恩,我现在就跟他在一块儿呢!择日不如撞日,要么你现在过来,咱一起喝点儿啊?”
几天前在Diamond Ash被舞女堵包厢里轮流围观的记忆突然攻击姜松禾,姜松禾暗自掂量了一下,觉得留下来摸清楚另一个星秀评委的动机更容易接受。
正要告知自己此时也在外面应酬,乔纳昔转过脸来,又滑给姜松禾一杯新烧好糖的酒,语气慵懒暧昧:“你喝得好慢,怎么,我调的酒不好喝?”
“……”
倪皓朗耳朵比狗还灵,听出姜松禾身边有人忍不住八卦:“欸,你现在人在哪儿呢?怎么还有男的说话?”
姜松禾快速扫一眼不远处的钢管舞圆台和走来走去的水手服男招待,战术性吞了一口酒,还是如实说道:“呃,怪蓝酒吧,有应……”
“卧槽?你在怪蓝?我说你怎么看不上我挑的妞儿,我记得你不儿……卧槽!!不对啊,你之前不是还和小妹妹?卧槽!!!那档子事儿杀伤力这么大吗?你直接转性了都?”
倪皓朗嘴里吃了连环炮一样,句句摔在姜松禾雷区上蹦迪。
姜松禾单手扶额搓揉突突跳的眉梢,紧捏杯子的那只手,指甲在杯壁外侧格楞楞地滑。
倪皓朗夸张的破锣嗓子持续输出:“我吧,一直觉得你在这事儿上木,啧,走眼了……诶你别不说话啊,快跟兄弟我讲讲,得是啥样的美男子能入你这大冰山的法……”
姜松禾把电话挂了。
“说你!”妈呢如鲠在喉,他又想起小时候去倪皓朗家蹭饭那事,临门一脚在心里默默改口。
**。
压了一下午的心火又窜起来,看把话茬挑起来的乔纳昔也是越看越来气,姜松禾撂下杯子叼烟打火,拿下巴点点乔纳昔身前的空杯,反问道:“你不喝?”
“作为歌手,我很宝贝我的天赋,烟酒不沾。”乔纳昔答得坦率,紧跟一记温柔刀,“只陪你。”
姜松禾绷直嘴角,过肺而出的白雾到了关口一个急刹,被迫调转方向。
草。
点苦艾这种苦哈哈的邪门玩意本是一时冲动想治治这个一再招惹的荒唐小鬼,不料对方一句“烟酒不沾只陪你”,倒把他那点暗戳戳的心思衬得不是人了。
这小鬼虽然顶着星秀评委的头衔,看着左不过二十三四。应该也是年少成名吧,比松允也就大个六七岁?松允即将成年,要是哪天被人逼着喝酒,姜松禾上头地想,他如果在……
当场把那人鼻梁子打折。
……!
呵,妈的自己揍自己。
姜松禾面无表情地侧头吐烟,为消解那点已扼杀在摇篮里的阴暗,他端起身前依然没好喝到哪去的苦艾酒,默不作声地自罚了一杯。
跟个小鬼较什么劲,这人爱喝不喝吧。
“那聊正事吧。”姜松禾提议道。
乔纳昔改成双手托腮,一副准备进入正题的专注模样,却问了个不着四六的问题:“京亭快过年的时候经常下雪吧?”
“……是。”
“零八年春节也下过吗?”
“对。”
“你会用雪做小老鼠吗?”
……
姜松禾用一声“啧”打断这些极其幼稚的盘问,沉声道:“我想你作为歌手,也该宝贝你的时间,不会浪费在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上。”
乔纳昔目光闪了闪,随后勾弯一双狐狸眼,油盐不进道:“你这么关心我啊?”
“?”姜松禾被腻歪得差点呛到,心想就不该被这小鬼牵着鼻子走,于是抖开餐盘上的湿巾边擦粘上水珠的手边找回话题主导权:“我比较关心你和星秀的另一位评委是不是认识。”
“是你那位牛逼的朋友电话里提到的昆继恩吗?”
“……”姜松禾考虑换个不漏音的手机。
“我猜你想问的是,”乔纳昔模仿姜松禾的音色压低嗓音说话,“海选时明明只有三个评委,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是不是又在骗我?你和昆继恩谁更有话语权?”
姜松禾一向深沉寡言,很少被人一下说中全部心思,为掩饰情绪,他下意识把杯中剩下的酒一气儿喝光了。
乔纳昔见姜松禾的反应,得逞一笑:“既然你这么关心,不如我们玩个游戏助助兴?”
这是铺垫够了,终于打算进入正题了?
争个返点搞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弯弯绕。
姜松禾吁出一口酒气,冷笑着配合道:“好啊,你想怎么玩?”
“我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不过你每问一个都要喝一杯酒。”
曼尔竟也流行酒桌文化这一套,姜松禾好像一下GET了乔纳昔之前为什么问那么多狗屁问题,劝酒,把人灌大了好提条件。
这套路他这两年为给《燕歌行》拉投资更是熟得不能再熟,什么话茬都能成为劝酒理由——
“姜老弟,鄙人也姓江啊,往前倒几千年咱们祖上可是本家,这咱们不得喝一个!”
“小姜啊,你看你这连我叫什么都记不起来,按规矩自罚三杯不过分吧?”
“哟姜总,您看今晚这夜色,月朗星稀!是合作大吉的好兆头啊,来喝!”
喝!
喝!
喝!
……
呵,行。
-
接下来两人分工明确,一个烧糖递酒,一个续杯引酌,乔纳昔自问自答,无需姜松禾多言,气氛乍看上去颇为和谐。
第一个问题:TANG为抢占与条件优秀的选手签约的先机,追加了对星秀的投资,乔纳昔空降成为第四位评委是赛方和TANG的互利置换行为。
第二个问题:星秀初赛到复赛由评委组决定选手去留,100进20,到决赛时,四评委身份转为导师,20名选手经过与导师互选环节,每组5人进入各导师的明星战队。现阶段不止乔纳昔在物色战队选手,无非是想给争夺荣誉上保险,不存在也不需要欺骗。
第三个问题:乔纳昔是TANG的头部艺人,答案不言而喻。
……
苦艾酒不愧因致幻疑云被禁百年,“醉生梦死”名不虚传,三大杯下肚,姜松禾已然很醉。
乔纳昔借着面具遮掩,肆无忌惮地用视线描摹姜松禾因防备松懈轻微摇晃的身体。
垂落的额发后隐约看得出眉心有纹,大约因为太高,上半身撑在桌面要微微弓背,略显颓唐。夹烟的手很好看,筋骨血管根根分明,指甲修剪得饱满干净。吐烟的时候会把下颌高高昂起,拱出山峰似的喉结……
“很合理。”姜松禾张开五指,将垂落那缕额发随意向脑后拢过去,眸光虚虚地看向对面,“所以……你决定要松允留……下来并进你战……队的条件是什么?”
这个男人果然还是只有提到姜松允,表情才会流露出些许活人感。
怎么形容那个的表情呢?
眼尾湿红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却只是固执地锁着水汽,双唇是笑的弧度,却没有多少喜悦,眉心和鼻翼同频翕合,拉扯着额角鼓动的筋脉,像在有意封止呼吸,有种自虐的窒息感。
有点性感。
“好问题。”乔纳昔避开满桌错落的酒器,凑近,把自己的脸送进姜松禾的视线范围,“不过怎么办呢?酒已经喝完了。”
姜松禾的牙关错了错,咬肌绷紧。
“我们换种玩法。”乔纳昔说,“你答应我一件事,我保证我让你做的,刚好可以解答你问题。”
“哦,是么?”姜松禾眼底翻起厉色,“不如你少些废话。”
“抱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