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建平五十三年冬,即西魏元和十年,和亲公主顾清霜因重伤昏迷,无法与大楚继续联姻之事,被送返母国。
西魏皇都,宫围内院,栖凤殿中,只闻大公主顾惜音诘问之声:“清霜为了西魏,甘愿前往大楚联姻,你们为了与慕容景桓合作,便不惜舍弃清霜,以她作为再挑起战事的筹码,引慕容景升离京,清霜好歹是我西魏的公主,皇室血脉,太后如此行事可对得起父皇?”
赵太后一身寝衣,却尽显婀娜身姿,坐在梳妆台前,姿态随意地任自己的贴身女官为其梳理一头秀美的青丝,三十多岁的年纪保养十分得当。因她独特的气质,在有西魏第一美人之称的顾惜音面前竟毫不逊色,若说顾惜音的美貌让人移不开眼,那赵太后的气场便让人不敢直视。
面对顾惜音的质问,赵太后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她既然担了这公主的荣耀,为国分担本就是份内之事,她违背哀家的懿旨,擅自与慕容景**成合作,你觉得慕容景升许了她什么好处?为此哀家不得不改变计划,与慕容景桓合作乃不得以为之,一切后果皆是她咎由自取!如今大局已定,慕容景桓事败,慕容景升登基,对我西魏有害无利,你说她该不该为此付出代价!先帝在天之灵必然也不会责怪哀家。”
顾惜音只觉心寒,秀眉轻蹙:“即便清霜有过错,太后未免太过无情,她如今无知无觉,与死人又有何区别。”
女官为赵太后挽好发髻,取了胭脂来为她上妆,赵太后拉下女官的手,取了护肤的凝脂自己涂抹。
“做个活死人对她而言没什么不好。”
顾惜音寒声道:“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赵太后对镜描眉:“如今她已没有任何价值,哀家不妨告诉你,她并非什么皇室血脉,当年宣妃产下的是个皇子,那孩子被杨后掉了包,根本没有什么三公主,而是三皇子才对。”
顾惜音双眸大睁,面上惊疑不定,难以置信道:“怎会如此?清霜可知自己的身世?”
“你觉得呢?”赵太后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她若不知,怎会违背本宫的意愿与慕容景升联手,为自己筹谋后路呢。”
顾惜音盯着她又问:“宣妃的那个孩子如今在何处?”
赵太后勾唇一笑:“莫说哀家不知,就算知道,大公主觉得哀家会让他回来么?”
顾惜音讽刺一笑:“太后还真是坦率得很!”
赵太后将口脂涂在唇上,全然不见恼色:“哀家劝大公主还是多想想自己,莫再为无关紧要的人费神了。傅思朝,哦,不对,该叫苏沐才对,他也算大仇得报,如今一去不返,想来也没命再回来见你,是时候另做打算了。哀家对大公主的事甚为关心,已经在年轻有为的贵族子弟中为你挑选合适的人选,大公主安心待嫁便好。”
顾惜音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态度刚烈决绝:“本宫已有驸马,即便他……”她眸中一痛:“即便他不会再回来,本宫此生也只会是他的妻子,断无再许他人的可能!”
“大公主还真是痴情,可惜苏沐为了复仇,不惜改头换脸,承受每月的锥心之痛,借你上位,他对你又有几分真心?”
赵太后起身走到她面前:“哀家也是女人,自然明白你的感受,用情太深往往伤的是自己。你的一生还长,再深的感情也会随着时间而消磨耗尽,相信哀家,往后余生,长夜漫漫,你会希望有个怀抱可以依靠,你也不必过分排斥,回去好好想想哀家说的话。”
顾惜音面色苍白,自嘲一笑,转身出了栖凤殿,她前脚刚走,门外的侍女便进殿通报说太傅陌浔求见。
赵太后揉了揉额角,这大清早便不让人安生,慢条斯理饮了口茶才道:“让他在前殿等着,哀家随后便来。”
半柱香后,赵太后才去往前殿,陌浔见了她,忙起身请安。
赵太后至主位坐下,宫人开始上早点,几碟小菜,一盅小米粥,甚为简单清淡。
女官将半碗米粥放到她面前,放好调羹与银箸便垂眸退至一旁。
赵太后对陌浔道:“太傅可用了早膳?”
陌浔垂首:“回禀太后,臣已用过,是臣思虑不周,打搅了太后用膳。”
赵太后未再理会他,执起银箸自顾用餐,她举止优雅,连吃东西都赏心悦目,殿中很安静,安静的有些压抑。
用过早膳,宫人收拾好东西离去,女官为两人续了茶水后也退了出去,殿中只余赵太后与陌浔两人。
她坐着,他站着,沉默蔓延……陌浔容颜俊美,气质卓越,即便沉闷的官服着身,亦难掩其夺目光华,只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都能让身边的一切黯然失色。
她看着眼前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曾与之许下过山盟海誓的男人,非君不嫁,非卿不娶……这样的誓言在皇权面前显得多么可笑啊!隔着权利地位,世俗眼光,她与他终究渐行渐远,背道而驰。
她凉薄一笑:“太傅肯主动来见哀家,想必是为了大司马曹鸿一事吧。”
陌浔垂眸,姿态谦逊:“太后明察,臣确实为此事而来,曹鸿此人行事不端,纵容下属行敛财之举,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惹得百姓怨声四起,不仅如此,他还搜寻各种玩乐之物献与陛下,陛下尚且年少,心智不成熟,不能分辨是非,为此荒废学业,切不可长此以往,还请太后出面严惩。”
“太傅应该知道,曹鸿现在还动不得,你说的这些,哀家自是知晓的,他也在朝多年,树大根深,急不得。”
“微臣明白,但不可再放任不管……”
她声音微冷:“哀家自有主张。”
陌浔一时情急,口不择言:“太后是不想动他吧,你明知他对你……”
回过神才觉失了分寸,可覆水难收,只得在心中默默哀叹,他一向处事冷静,从容有度,在她面前却总是控制不住情绪波动。
“太傅是在教哀家做事么?”赵太后目光微深:“一年前,太傅与哀家说的话到如今还记忆犹新,言犹在耳,既然已将往日情分彻底抹杀,且太傅已有娇妻美眷在怀,往后莫再说些有**份体统的话,以免徒增误会。”
陌浔心口狠狠一痛,只觉苦涩难当,勉强收敛好心情才道:“太后教训得是,臣逾越了。”
她没有漏看他的表情变化,也感知到他起伏的情绪,却只淡声道:“如今慕容景升登位,对我们百般不利,此人能谋善断,是个天生的帝王之才!我西魏的国力远不如大楚,往后还要仰仗太傅运筹帷幄,谋求出路。”
陌浔已恢复清冷之态:“身为西魏子民,守护国家是微臣的本分。”
“如此甚好。”她闭上眼,伸手揉着额际:“哀家乏了,若无他事,太傅便去吧。”
见她闭着眼,陌浔将目光落在她白皙光洁的脸上,贪看着她的模样,在心里默唤了一声她的闺名,终于收回不舍的目光:“臣告退。”
听见远去的脚步声,赵太后缓缓睁开泛红的双眼,两行清泪夺眶而出……陌浔,我知你不愿看我变成这般心狠手辣的模样,但你明明知道,我这一路走来都经历了什么……
如今我大权在握,谁也不能再将我踩在脚底下肆意践踏!陌浔,对不起,你心里那个天真善良的姑娘早已死在那场蓄谋的大火之中……
片刻后,她擦干眼泪,整理好仪容,依旧是那纵容华贵,睥睨万民的西魏太后,对门外的女官道:“歆儿,摆驾奉先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