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与剑 第1章 第一章

分居中的丈夫突然出现，而且还是项目甲方的领导，姜来当下两眼一黑，看着坐在对面主桌上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她的手指开始机械地在键盘上随意输入些什么，敲了半天都是些分离的符号。

她瞄了眼坐在前面的分管行长林烨，还在持续激情洋溢地向甲方兜售着希望和决心。坐在他身侧的副总和科长也是目光炯炯，三个人把整场的气氛都烘托得喜气洋洋。

在长桌的另一侧，是姜来所在的Y行的最大竞争对手Z行，他们今天也是全明星阵容，两家死对头碰面，火星四射。

想什么理由回去好呢？姜来苦恼。

反正行李在房间没打开，直接回去也省事。

几日前，一向在职场不冷不热的姜来，突然被领导派驻前往距离市区70公里的县域，前一日Y行还大张旗鼓地与当地部门签署了战略合作协议，号称有100个亿的项目要共同推进。

在这个项目融资的岗位上的第七年，这是姜来第一次被直接派驻到一个点位上，这种情况极少，她这几年甚至连行内的培训都没轮上。

“看样子是要锻炼你咯。“跟她同期一起进单位的施枫朝她挤挤眼，“好好干呗。”

同事隐隐约约，有恭喜也有内涵。

在他们看来，这项目是个香馍馍。

姜来本也是这么以为，还以为自己熬到头了。

“陈董，这次项目融资方案的设计和评估由我们分行实力和资历都相当优秀的姜来来负责，她是我们总行级评估委员，你放心，一定把项目给您安排得妥当。”林烨说着向姜来投射过来温暖和煦的目光，仿佛将她也变成了兜售的一个环节。

姜来觉得自己浑身火辣辣的，所有的目光都扎得她难受，包括陈可跃的。

她总算知道她为什么会来这里。

大概是亲属表上的丈夫还是他，所以领导们便欢欣鼓舞地将她呈上来了。

“这几年，我们与Y行、Z行都合作得很紧密，在很多艰难的时刻，你们两家行都给了我们很大的帮助。我相信这次的片区有机更新项目肯定会有个好的结果。 ”陈可跃的声音稳稳传来，他还穿着她买的行政夹克，外面羊绒的，里面貂皮，真的挺贵的，“市委领导非常重视本次的项目，所以后续还是采取竞标的形式，看哪家行出的条件合适来选择主办行。”

姜来感受到科长徐凌轻轻扫了她一眼。

她的心里已经下着大颗的黏腻雨滴，像鼻涕一样甩在地上，就知道叫她来没这么简单，不当舔狗好事怎么会轮上她呢。

这项目成了，是她老公选得好。

这项目没成，连自己老公都搞不定。

分居已经三个月，说实话姜来也不清楚下一步该如何。

想要换一种活法，不想再这么累而已。

可是为了保证孩子的抚养权，现在一切也不能轻举妄动。

冰火三明治。

她深吸口气，扯出自己脸上最灿烂的微笑，像理疗仪的热风模式一样把自己烘热，自然而决绝地加入到林行长的兜售服务中。

整个上午，姜来在潜意识里把自己干倒了好几次。她不停催眠自己，她是个职场老手，她很专业，她是来赚钱的，她不在乎边上是人还猪。

突然手机久违地震动了，有个电话，一看还是她的好友丁如打来的。

姜来四下扫射，确定她这个底层牛马的消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便轻手轻脚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陈可跃坐在对面第一排，他看得很清楚。姜来像是一只获得释放的小动物一般，Ciu~地一下就跑了出去。过去的两个小时，她的脸色一直变幻莫测，他确信她一开始就想要逃跑。

三个月没见，她的脸色似乎是好多了，不知道抑郁的情况好点了没有。

自从她带着孩子和阿姨一声不响消失以后，除了孩子的小天才手表，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断了。

黑洞般的家让他恍惚了好几日，在家里驻足一会儿，他便逃也似地回到了鸢湖的宿舍里。

今日看她面无表情地跟着大部队走进会场，他还以为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若不是人多眼杂，他恨不得马上跳起来抓起她就走。

可是自始至终，她的目光都没有认真停留在他身上过。

或许有，但不是看，是扫视，仿佛他是路边的一只狗。

“姜来！！”一接起电话，就是丁如的嗷嗷大叫，“我他妈——被裁了！呜呜呜呜呜。”

丁如是她的大学室友，毕业后一直在本地知名的大厂上班。

“啊？这么无耻！”姜来气愤地握拳，“你太优秀了，他们付不起！”

“见鬼的资本家！”丁如继续嗷嗷，“就赔了我N 1？老娘还有150万贷款没还呢。啊，我死了。”

“垃圾资本家，你先好好休息下，多好的机会，找个地方去玩玩gap一下~”

“也是，今年一天都没休。”

丁如的情绪稳定了些：“你在杭城吗？一起吃饭。”

“我被临时派到鸢湖来了。”姜来这才把早上的经历告诉了丁如。

“啊？”她听了咋舌，“修罗场啊。你这老公，你是躲不掉的！那小奔最近谁带呢你不在。“

小奔是姜来6岁的儿子。

“阿姨带着呗，咋办呢。“

“我反正后面都有空，明天等小奔放学了我去接他！“丁如的声音开始明媚起来，“本干妈出场，你放心吧！”

姜来脑门黑线，“那记得让小奔带着小天才手表，方便联系。”

当妈的女性都知道，没结过婚的女性带孩子是不可信的。嘻嘻。

“不许给他买棒棒糖。“

“知道了，周末回来见！”

姜来重新坐回到了位子上，现在是Z行的领导在无限画饼中，她的领导们都低着头敲打着手机，业务很繁忙的样子。

她也理所当然地打开自己的社交账号“银行辞职攒窝囊费打卡”，今天涨粉2人，获赞9个，收藏3个。这个账号记录是她年初开始做的，到现在12月份已经有960个粉丝。

熟练地进行今日的打卡。

攒窝囊废的第3123天|F*ck U money数|989409.5元

没错，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一位。

F*ck U money这个说法来自姜来偶然看到华裔演员刘玉玲的一段采访，她说把积蓄里作为自己支撑和底气的这笔钱叫做F*ck U money，有了这笔钱，她可以让自己有更多的选择。

没错，姜来也是这样，兢兢业业地工作了十年，存到100W是她一直以来的目标。有了这笔钱，别的不说，她可以再挖掘一下自己的潜力，不用再埋头在小小的格子间，做一些内心根本没有波动的工作，毕竟前几年她就意识到在这种国企类型的单位想要晋升，她这样埋头干活的人机会是不多的。

白天上班，晚上带娃，曾经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以为自己的生活要完蛋了，陷入这种长长久久万劫不复的僵局。

现在老公是不打算要了，她这笔钱当下最佳的归属就是买一套小房子，两房即可，至于梦想，自由之类的，她实在是无暇顾及。

突然，手机收到一条微信。

是一个微笑的表情。

“好久不见。”

是Z行的评估委员胡学竞发来的。

她抬头看了眼长桌另一头，发现他正带着笑意跟自己点头。

姜来礼貌地回应。

胡学竞的年纪比自己小好几岁，估计都没有30岁，在项目评估领域的资历也不长，但他已经是科长级别了，姜来跟他打过好几次照面，在她印象里，是个比较正常和nice的人。

下午在房间午休后，姜来整理了行李，顺手拉开窗帘，早上说起这次当地给安排的都是正面的湖景房。

时间来到下午四点五十，夕照在明澈无垠的湖面上，洒下一串闪耀的碎金，那夺目的光辉从窗外投来，仿佛汇聚了万千次的回眸。

姜来站定，震惊于眼前的璀璨。

打开阳台的门，清冽的湖风涤荡，从四面八方击中她。

哇。

这是什么高能量场！

百闻不如一见，她一下子爱上了鸢湖。

丁如的房子好像就买在这里，毕业后她一直收入颇丰，除了城区的小套学区房，说是还投资了鸢湖风景区的房子，看来她还是有点品味的。

虽说陈可跃已经调到这边两年了，但姜来一次都没来过，每个周末一般都是他回杭城的家里。

相识十年，结婚七年，其中只有孩子2岁那年他调回过市区一年，其余都是异地。

异地情侣、异地夫妇、丧偶式带娃，简直各种buff叠满。

正打算趁着天黑前好好再欣赏下风景，姜来就收到了晚上参加应酬的指令。

她郑重其事地翻了个白眼。

不情不愿地来到酒店楼下的包厢，姜来环顾四周，热热络络好多人，一半不认识，主位也还空着。

反正她们自己行内来的几个人里，她是最底层，便像个社会人那样开始笨拙地依次给分管行长、分管副总和科长倒茶。

林行长客气地谢谢她，副总琼华则只是抿着嘴点头示意。

“姜来酒量怎么样啦？”林烨打趣道。

“啊？”姜来慌忙突发性耳聋，“水…没了我再去拿点。”

说完便着急地往门外走。

还怎么样，吓死你的差哦。

就在她落荒而逃似地找服务员续水时，走廊深处走近一波人，旁边的几个白衬衫簇拥着中间的那人，众星捧月般，把他往姜来这个方向引。

她提着个铜水壶，驻足张望。

陈可跃此时正笑着跟边上的人说着什么，神采奕奕地一路走来。

几米的一段路，有点恍恍惚惚。

突然想起他在厨房干活的背影，虽然他们也很少下厨房，阿姨不在的时候，就是姜来炒菜，陈可跃收拾。

每次他都是碎碎念着“好好的厨房怎么能弄这么脏。”一边蹲在地上用抹布擦厨房的地砖，直至一尘不染才停下。

姜来则是嘻嘻哈哈地坐在餐桌前振振有词：“那你说我烧的好不好吃？”

“还行。”

“不够。”

“好吃好吃。”陈可跃重复。

“跟我一起念，超好吃！”

……

他大步经过姜来身侧，目光也是准确落在她的脸上。

温和的笑意还是一如往常，没有停留地走进了包厢，里面立马涌现出鲜花和掌声。

姜来却在那一瞬间局促地低下了头，

手里还紧紧拽着那把铜水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