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金玉尽入怀 第5章 深巷之人

高大的漆红木门上布满了斑驳的痕迹，没有什么比它自己更清楚这些伤痕的来历。

这样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小狸再一次醒过来，宋叔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江述银同他告过别后再次带着小狸离开了院子，继续履行自己的承诺。

接连三日都是江述银带着人出去，无一例外都是孩子喜欢做的事情，小到路边的一串糖葫芦，大到搭弓骑马射箭，只要是小狸想体验的每一件事，江述银都会满足他。

这三日无论身处何时何地，哪怕是夜晚在睡梦中，小狸都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就好像真的凭空拥有了一个全心全意爱他的姐姐，他也能像正常小孩一样去做所有想做的事情，而不是每日为填饱肚子发愁，美好的像一场梦境。

最后一日夜晚，小狸的情绪有些闷闷不乐，恰好赶上城内有人耍把戏，江述银便想着带他一起去凑凑热闹。

看把戏的百姓围绕着七八个表演的人，自发在不甚宽敞的道路上圈出一片空地来，本就不够顺畅的人流变得更加拥挤，江述银拉着小狸费尽力气朝最里面钻也没有成功，只能望着前方那乌压压的人群接连叹气。

“要不然我们等一会再看？说不定过段时间人就会变少了，小狸觉得呢？”身后不断有人冲撞拥挤，她花了好大力气才把小狸安全护在身前，担心一个不留神人就没了。

还没等来他的回话，反而身后的人群突然混乱起来，毫无章法地躲避着什么东西。

情况有些不对，江述银极为迅速地抱起小狸，三两下挤出人群，跑出一段距离确认安全后将人放下，严肃道：“你现在从这里离开回家去，马上，跑着回去，晚上我会去找你。”

小狸不是会耍赖的小孩，听见她这么说没闹情绪马上转头就跑，一步也没停留。

“我今天就打死你个贪官！就算我这条命不要了也势必要替我娘讨回一个公道！”

“来人！快来人啊！给本官拦住他！”

江述银再次回到人群中，目标明确直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去，途中不少次遇见因为退得过及而将要摔倒的人，擦肩而过的时间里便稳稳将人扶好，身影不断穿梭，几息间就找到了混乱中心。

一名五大三粗的青年男子正骑在另一人的身上，碗口大的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砸在那人身上，纵使旁边有四五个小厮试图阻拦也无济于事。

挨打的男子身着常服，细看之下也是价值不菲的布料，身宽体胖的面上也是一片红光，看上去刚过不惑之年，身边又跟着四五个人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青年男子下手太过狠绝，拳拳到肉，眼看着地上那人马上进气多出气少了，江述银忙冲出人群单手握住他的手腕，阻止他再继续打下去。

青年本就怒气上头，连挣了三次都没能挣脱开来，不由更加恼怒：“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又是何故在此阻挠的报仇！还是说你也是这狗官的手下！”

身下的人得了喘息的机会，嘴上又开始喋喋不休：“女侠来得正好，只要女侠帮我把他拿下，本官，本官事后定会奉上厚礼以作感谢。”

江述银连眼神都不曾分给他一个，只是对着男子道：“你当真决定好了就算抛下你那年迈的老娘独自在世，也要打死他吗？”

只一句话却如同卸下了他的全部力气，原本脸上的怒火消失殆尽，只剩下满目的挣扎与苦痛，挺直的脊背瞬间弯曲下来，失去了支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没人能救我们，这个世道活不起了。”一字一句，字字泣血。

周围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青年还保持着打人的姿势，旁边的小厮趁机一拥而上将他掀翻在地，手忙脚乱地将那官老爷扶起，顺便道几句关怀以显得自己没有那么废物。

终于不再受制于人，刚一得到自由那人马上恢复了趾高气昂的样子，摆出气势大声道：“好你个大胆刁民，众目睽睽之下竟敢对当朝命官动手，看本官今日怎么好好惩治你。马上回府衙去叫人，今日必须将此等刁民给我压入牢狱！”

青年只是坐在地上目光涣散一动不动，毫不在意自己现在的处境，那人见此得意非常，觉得他肯定是怕了自己，双手将衣衫掸净，两步走上前在他面前来回踱步。

“哎呀，你呀你，早这么识趣不就好了，非要闹上一出，这下子就算你现在求饶也来不及了。”边说着边不屑摇头，眼神中透出的得意之色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满脸油光衬得抖动的横肉更加可怖。

岂料青年又倏地站起身，差点没把他吓得一个仰倒直接瘫坐在地，这次也不动手了，只道：“宋荣！我呸！你个老不死的，还向你求饶？你这种渣滓只怕死了路人都只会拍手叫好，你要是真有能耐就弄死我，否则下次我一定想办法告到陛下面前去，看看你的乌纱帽还保不保得住。”

那人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锋芒一闪而逝，语气也不不似刚才那般随意，“既然你一心求死，倘若不成全你反倒成本官的不是了。恰好你与你家人的犯案记录统统在册，明日我便呈予大理寺，倒看你还能活几时？”

“哦？我竟不知临东府尹宋大人，几时同大理寺有这般好的交情了，几句话就能定人生死。”

一道极为突兀的清澈嗓音穿插进来，打破了这略微有些剑拔弩张的局面，尤其是宋荣的反应极大，江述银看到他的双腿无意识抖了几下，显然吓得不轻。

围在四周的人群缓缓让出一条道来，从中走出来的赫然就是林绪桐，随行的还是上次那个小厮。

旁人或许有不认识他的，可宋荣不可能不认识，尤其是他刚刚才脱口而出要将犯人的案卷送到大理寺，现在就直接撞上了林绪桐，骑虎难下说得就是这种情况。

江述银脚尖轻轻踢了踢青年，压低声音道：“现在去向那个人告状，说得越多越好。”

青年不明所以，却也能从先前的话语中听出一二，眼前这位公子官职肯定在宋荣之上，他毫不犹豫冲着林绪桐就跪了下去，一遍用力磕头一遍大喊：“求大人救命！草民有冤情要报！求大人听我一言！求大人救命！”

直磕到额头血流如注才抬头去看林绪桐，眼中含泪嘶哑着嗓音继续道：“小人叫李林，家就在京城外的小木村。这个宋荣，仗着自己府尹的官职，以莫须有的罪名将我和我娘统统写入案卷，每隔几日就派人拿着这东西去威胁我们要地，要银钱，我们没有就会被毒打一顿！村子里的人已经被他们逼得死的死，跑的跑了，大人再不救我们，我们也活不下去了啊！”

宋荣几时见过这种阵仗，当即就要叫手下的人将他的嘴捂上，可惜江述银还在边上站着，想要动手的人无一例外全都被挡了回去。

她既然能救得临东府尹，自然也救得无名百姓。

李林一个劲儿的喊冤，磕头的动作一刻也不停，林绪桐心中便有了打算，让伶竹去将人扶起来，随即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视一圈，在掠过江述银时短暂停留。

林绪桐的态度很是平和，叫人猜不透他想要做什么，抬手轻轻一挥，身后便出现一队府兵把几人团团围住，宋荣有些紧张地抬头看他，喉头不自觉上下滚动：“林，林大人，不知这是要作何啊？”

“我看天色尚早，既然诸位有不小的误会，恰好宋大人又说要将案卷送过来，不若我们现在就前去大理寺商讨一番吧，也不必等到明日了，宋大人以为如何？”江述银见他面上仍是笑着，只是——其间究竟有几分笑意另当别论。

宋荣抬手擦去两鬓边的汗水，战战兢兢说道：“这恐惊扰大人了，家中尚有六十老母，不如还是等明天吧。”

伶竹从一众府兵中走出，到宋荣身前做出轻的姿势，林绪桐上翘的嘴角渐渐压下，不带感情道：“看来宋大人不太想去啊，不过眼下这般是由不得你拒绝了，请吧。”

话语十分强势，这就是林绪桐的态度。

与这件事有关联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被带进了大理寺，包括江述银。

把人带到大理寺正堂后，林绪桐还十分体贴地为宋荣和青年准备了木椅，毕竟现在只是了解情况并非是在审问犯人，不必摆出对待犯人的姿态。

堂中几人自然而然分成两派，宋荣及其随行小厮为一派在左侧，李林自己为另一派，至于江述银……

林绪桐在路上问过了，她说她就是见义勇，为对于二人之间的事情毫不清楚，于是很自觉地靠到了门边，安安静静看着里面的人准备说什么。

倘若她说个什么别的理由林绪桐可能还会怀疑一下，可“见义勇为”确实是她会做出来的事，况且人还在这里，没打算跑如此也就随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