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城金玉尽入怀 第1章 康嘉之乱

明启十二年秋，上京城平远门外，正是秋收时节，门内来往百姓拖着大小包裹行色匆匆，两边看守身着布甲神色松散的靠在城墙旁，对于盘查身份这件事并不十分上心。

这个时间进城的人，无非就是趁着城中热闹，家中收成也不错，想着在寒冬来临之前换些足够一家人过冬的东西。

江述银只在城门外短暂停留，抬头看一眼高墙上的匾额，很快拉下头上的破烂斗笠，随着人流快速进入上京城。

她身上只背着一个缝满补丁的藏蓝色包袱，穿着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颈间一抹赤色若隐若现顺着衣襟隐没内里，除却头上的斗笠昭示着她与其他人的不同，其他看起来就和路上行走的百姓无甚区别。

江述银脚步不急不缓，沿着齐整的青砖道向前走，穿过庆林路右转进入东市，两道边商客小贩的吆喝声顿时喧闹起来，不绝于耳，偶尔还夹杂着有来有往的还价声，实在不是个思考的好地方。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她小心翼翼避过拥挤的人群，不动声色地算计着目标方向，这还是她第一来上京城。

“闪开！不想死的都快闪开！”

陌生男子的叫骂伴着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自身后传来，霎时间将吵闹的人群撕开一道裂缝，方才还争执不休的人立时不管不顾四散逃开。

是马惊了。

江述银迅速回身，几个错身踉跄地躲过倒向她的路人，待身形站稳这才把目光投向马上的男子。

肤色黝黑的汉子生得五大三粗，眉目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狠戾之色，马儿已经不受控制的狂奔起来，偏他手中的马鞭还一刻不停抽下。

江述银蹙眉停下继续往前走的动作，紧了紧背上包袱，加快脚步跑起来跟在那一人一马之后，还未出东市就听见前方人群又一阵惊呼。

“啊！那是谁家的小孩！”

“不要命了不成！快来个人牵走啊！”

“坏了！怕不是又要出人命了。”

前方的人又连连后退，生怕沾上一丝丝血腥，倒是给前行中的江述银让出一大片空地出来。

马上那人一直没什么变化的脸色，忽地急躁起来，右手用力扯着缰绳试图令马越过那愣在原

地的小儿，“闪开！”

被惊吓钉在原地的小孩不过垂髫之年，哪里能在如此紧急的情况下安然躲开？

马蹄高高扬起，不过瞬息之间就能将他的身子踏个粉碎，千钧一发之际，江述银从人群后面猛然窜出，极快速地冲到马蹄下抱过小孩滚到一旁，护着小孩头部安然落地之时，她听到有人高呼：“官府的来了！大家都让一让！”

纵马之人因为勒马太过急切，连人带马一齐翻了过去，听见这句忙不迭起身就要逃离现场，还没等他拨开人群，两杆枪头银亮的红缨枪已直直挡在他面前，身后是小厮毕恭毕敬的回话声。

“大人，看样子是西市那个抢劫财物的惯犯，今日居然是纵马行凶了，应是能再多关上几日。”

江述银抱着小孩起身，向话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说话的是一打扮利落的小厮，正低着头向身前的“大人”汇报着什么，身后是一众官兵，而一袭绯色官服的大人负手立着，只一个眼神便有人上前将犯人收押。

这一行人一看就身份不凡。

救人本就是一时起意而为，江述银见人群中匆忙赶来面色焦急的妇人，顺手拍掉了小孩身上灰土，便将小孩还了回去，不欲在原地多留，开始找自己不知滚到哪去的斗笠。

好不容易在一位路人的脚下拽出来，江述银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才下了结论：好险好险，破的不多还能戴。

谢绝了妇人的再三邀请，江述银转身准备继续前往自己的目的地，抬脚欲走却顿觉一道略微带着审视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回首望去正是那身着官服的不知名大人。

耳边恰好传来旁人的窃窃私语，“这不是大理寺少卿林大人吗？今日是特意为了这小贼来的？”

“怎么可能？八成是下朝路上恰好给碰上了，你几时见过林大人穿着官服出来办事的？”

“你说的这倒也是，确实没见过，不过还好林大人来了，不然就白白让着贼人跑了。”

大理寺少卿，林大人。

江述银不躲不避，直直迎着他的目光回看过去，坦坦荡荡，眸光中似乎还带着些反问的意味。

官兵压着犯回了大理寺，被一场危机冲撞得没了方寸的百姓也渐渐恢复原状，只是林大人的目光一直不曾移开，甚至抬步向江述银走来。

他在她面前不过二尺距离的地方停下，没有为官者高高在上的语气，极平和自然道：“还要多谢姑娘方才出手相助了，若是再晚一刻只怕是无法救下那小孩。”

江述银适时收回打量的目光，回他：“林大人言重了。我想只要有能力出手相助的人在场应该都会选择救人，只是在刚刚那个时间我恰好在场罢了。”

他闻言只是轻笑一声，“姑娘的胸怀当真是与他人不同，不知是否有幸能知道姑娘的名讳。”稍稍停顿几秒又补充道：“我只是想与姑娘结识一二，并无其他想法。”

江述银再次将目光放在他身上，认真回道：“大人谬赞了，我没读过多少书这些都是随便说说的，在下名叫江述银，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已然做到了当朝正四品官职，其学识与能力自然不容小觑，偏容色也极过人，朗眉星目，不言时威严万分，如此时这般和颜悦色时又生动不已，墨色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隐在官帽中，一身绯色服制更衬得肤色白过寻常人，同旁人站一起一眼便知晓是个文官。

听见名字那一刻他神色有一瞬的怔愣，很快又恢复如常，“我名林绪桐，秋绪卷桐生。”

“好名字，一听就知道林大人的父母定是认真取的，很衬大人。”江述银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一副自己完全能理解的样子，给林绪桐的感觉却完全不是那回事。

眼看着没了下文江述银背着包袱就准备走，林绪桐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把心中想问的问题问了出来，他出声叫住已走出三步远的人：“江姑娘。”

江述银停下脚步却没回头，静静等待着下文。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不知姑娘的姓氏究竟是何字？”这个问题很重要，至少对他而言是如此。

背对着主仆二人的姿势令他们不能完全观察到江述银的神态，也就错过了唇角那一闪而逝的微小弧度，她侧过头注视林绪桐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当然是萦江的江，大人以为呢？”

萦江，北边的一条河流，如此一来也就对的上了。

林绪桐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摇摇头：“无事，先祝江姑娘此行万事顺利了。”

江述银抬手重新将斗笠戴好，头也不回地朝前走，最后吐出几个字回他：“那真是谢过大人了。”

待人走远，林绪桐仍是在原地沉思，面色恢复了一贯的沉默威严，伶竹自是感觉到自家大人的异常之处，看准时机开口问道：“大人，这人可是有什么不对之处？”若只是寻常的路见不平，他并不觉得大人会对一个姓氏刨根问底。

林绪桐只又摇了摇头，没对他多说什么快步赶回府上。

他总不能说是直觉作祟，在第一眼看见江述银就觉得她身上藏着秘密，尤其是在听见她姓江的时候一种从未有过的，说不出来的感觉快要冲破胸腔，最终在“萦江”二字归于平静。

当今国姓为姜，如今座上那位登基已十二年有余了，而十二年前有多少的风浪波折已经鲜有人知晓了，恰好管理大理寺各类卷宗，又是明启帝身前红人的林绪桐也算其中之一。

是姜还是江对他而言尤为重要，哪怕只是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江述银又走远了些，在包子铺前花四文钱买了两个包子，顺便打听了两句东宫的方向位置。

卖包子的是位看起来胖胖的和善婶子，上下打量着她的穿着打扮，顺手又在油纸中多放了个白馒头，仔细包好递给她：“小姑娘找东宫做什么啊，莫不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了？不过大娘还是劝你不如直接去找大理寺少卿林大人，东宫就在西市那边，太子虽说是比上面那个好见，但是年纪尚小也做不了什么啊，叫苦喊冤还是找林大人更有用。”

明白她话中的意思是为自己考虑，江述银没有拂了她的好意，双手接过油纸包道谢：“诶，谢谢大娘，我知道了。”转身又在铺面上放下一文钱，就头也不回地跑开了，任大娘怎么喊也不回头。

有了具体的方向，前往东宫的路就更顺畅了，西市这一块大多都是官员的府邸，最显眼的那一座自然很好找。

没多浪费什么时间，江述银很快就站在了东宫的高墙外，对着这足有十尺高的墙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