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心 第1章 梦魇

昏黄的月光忽明忽暗，丝丝洒落在深夜的乡村山野里，一个四岁左右的男孩赤着双脚拼命在小山坡上飞奔。小山坡上分布着大大小小的土包，荒草丛生，鬼影幢幢，仿佛有无数个幽灵四处飘荡。这里是村里孩子们最惧怕的地方，若在平时，男孩是不敢一个人跑上山来的，但今天不同，母亲的旧疾复发，在炕上疼得死去活来，叫他快去找父亲回家帮忙。他顾不上胆怯，甚至连鞋子都没找到，就赤着双脚一路飞跑过来，奔至山坡上的一个个土包，壮着胆子大声叫喊：“爹——”。

母亲发病的情景已经令男孩惊慌失措，可眼前发生的另一幕更加令他惊恐万分。他看见一个土包前有两个男人厮打成一团，其中一个正是他的父亲马大强，另一个男人背对着他，看不清面目，但动作十分凶狠残忍，手里拿着的一把尖利铁铲直冲冲刺向他的父亲，一下、两下、三下……他的父亲被那个男人的铁铲刺了足足七八下，倒在了血泊中，四肢挣扎了一番，突然不动了。男孩被吓得魂飞魄散，张大嘴大喊一声：“爹——”，全身扑过去……

可是男孩动弹不了，一双大手从后面环抱住他，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另一只手箍着他的身体，他使出浑身力气也挣脱不开。他的父亲马大强听到了儿子的呼喊声，猛然睁大眼，艰难地微微抬起头看着他，浑身鲜血淋淋，颤抖着伸出手指向他，嘴巴微张，似乎叫了一声男孩的乳名：“狗蛋儿……快跑……”也就只有几秒钟，马大强的手突然放下，头往旁边歪倒，再也没有醒来。

男孩双眼死死盯着前方，父亲倒在地上，另一个男人在血滩里翻找什么，四岁的孩子没有经历过如此惨烈的场景，不知道怎么面对，更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惊恐，只有拼命挣扎，拼命挣扎，想扑到父亲的身边，想去抱住父亲……

可是，男孩动不了，也喊不出，一只大手把他的下半边脸死死捂着，身体被另一只手死死钳住，他没有办法挣脱，唯一能动的只有一双眼睛，滚圆的眼珠子不停地翻动着，当他翻到往下看时，突然看见捂住自己嘴巴的大手呈现出的异状，那只粗糙的大手几乎盖住了他的半边脸，口鼻都无法呼吸，窒息的感觉越来越浓烈，就算他即将被那只大手勒死，他也会将看到的异状映入大脑储存起来，那只大手的异状就是：食指残缺，只有正常指头长度的三分之一，像个小尾巴一样跟指骨关节相连。

男孩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头越来越晕乎，身体被死死钳住，无论怎么使劲也动不了，只能任凭生命的最后挣扎渐渐远去……

……

……

……

洛骏从床上腾地翻身而起，额头上冒出的汗珠浸湿了头发，乱蓬蓬的乌发遮住了额头乃至眼睛的一半，整个人看起来萎靡不振，缺乏年轻人的青春朝气，但是，那双隐藏在头发后面的眼睛，射出像鹰一般犀利的目光，这目光带着深邃，带着复杂，带着凌乱，反映出他的思维和心绪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平静。

洛骏从噩梦中惊醒，这个梦魇跟随了他很多年，不管是夜晚还是白天，只要他安睡一阵，就会进入这个幻梦幻真的情景，他会跟着梦境紧张、恐惧、慌乱……直至从梦中惊醒……

他那鹰一样的黑眸察看着四周，这是在学校的单身宿舍，简陋的房间里放着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桌，一面衣柜，床上的床单和凉被都是学校发的统一式样，床下乱放着一堆他的运动鞋。他的脑子很快清醒了，今天是周五，中午在食堂吃的饭，周五的下午没有课，学生们陆续放学回家，他闲着没事便在宿舍里睡觉，可能这一觉睡得太久了，让他又进入了那个梦魇。

他是这所郊县中学的体育教师，二十七岁的年纪，身材高大，身体矫健，体育成绩优异，体育学院毕业，取得过全国和省市很多赛事的奖项，可他性格沉闷孤僻，在其他方面表现平平，不争优不创先，几乎不与人交往，不被校长和主任待见，正当是男人为事业奔波繁忙的年纪，他却像一只孤鹰，独自在一个与他的内心格格不入的圈子里翱翔。最近，学校进行人事改革，教务处需要提拔一位副处长，副处长的工资待遇和福利津贴比普通职员要高很多，人人都在为争一个副处长暗地里较劲，他却对此毫无兴趣，被人挤兑了也不上心。

他起身下了床，脱掉身上汗湿的白色背心，胡乱抓起椅子上的黑色短袖T恤和牛仔裤穿上。他的身材非常健硕，发达的肌肉支撑起衣服的轮廓，显露出性感诱人的体魄。他的五官长得非常精致，浓密的眉毛，深邃的黑眼睛，高挺的鼻梁，但额前的长发总是将眉眼遮住，整个人的神采都被遮住了，只能感觉到长发后面的那双眼睛里闪着鹰一样犀利的目光，还有嘴角和脸颊上残留着的泛青胡渣。

他对自己的外表，就如对自己的工作和前途一样漠不关心，他的心里只关心一件事，一件藏在心底深处多年的事。他站在书桌旁边，翻找这几天的《笃城晚报》，仔细阅读每一个版面，想找到自己一直在关注的新闻。今天是周五，晚上食堂不供餐，此时已是下午快五点了，他也不关心自己的晚饭在哪儿着落，只关心报纸上有没有自己想要的最新消息。

学校生物组女教师高岚推门进来，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袋里装着各种刚买的蔬菜，一进门，跟洛骏打了个招呼：“洛老师，又在找新闻？我买了菜做饭哦。”随后就开始找洗菜盆装菜，走到过道上的公用水池和灶台洗菜，打米蒸饭，进进出出忙碌起来。

高岚二十八岁，比洛骏大一岁，长相普普通通，皮肤略黑，眼睛不大，鼻梁微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脸上从不化妆，素颜不沾一点脂粉，清秀中透着一股书卷气，身材不胖不瘦，中等个子，就是一个典型的外表普通、内心善良的女教师。她是这所学校的生物实验老师，实验老师也不是什么重要的岗位，不受领导重视，工作上成绩平平，外貌又不出众，以至于二十八岁了也没有人追求，至今单身。

洛骏调到这所学校来的时候，高岚对他极有好感，打听到他没有女友，又发现他不喜欢跟人结交，便主动以朋友的身份关心帮助他的生活起居，经常买菜过来做饭，收拾他的房间，俨然一个女主人的样子。洛骏对善良文静、勤快朴实的高岚并不反感，虽然他从未对她说过喜欢之类的话，俩人也没有明确过什么关系，但高岚的关心他默默接受，俩人经常在学校里出双入对，已经被学校的教师同事默认是男女朋友关系。

高岚的长头发扎着马尾，穿了一条带衬衫领的深灰色连衣裙，与脸上的黑框眼镜相衬托更显端庄朴素，属于那种在人群中极不起眼的人。高岚系着围裙在走廊上一阵忙碌，打水煮米下锅，摘菜、洗菜、炒菜，半个多小时后，在她的巧手烹饪下，两菜一汤端上了房间里的小书桌。洛骏还在专注地看着桌上的报纸，菜盘子挤到了报纸面前，他有些不快地挪了挪报纸，继续盯着看。高岚知道他看报纸的时候不能打扰他，轻轻将菜盘往自己这边挪了一点，给他腾出稍大的空间方便看报纸，又温柔地说了一句：“吃了饭再看吧。”

洛骏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诧异地瞄着书桌上的饭菜，仿佛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做的饭，什么时候把香喷喷的饭菜端到了他的面前……他的思维还停留在报纸的新闻和自己的空间里，一下子有些不适应回到现实中，愣了愣神。高岚端了一碗饭给他，又把筷子递给他，他才完全适应过来，神情有些感激和歉疚，低声说了两个字：“谢谢。”

他平时话就不多，总是处于安静中，心思沉浸在自己的空间里，对学校里的人和事不甚关心。高岚喜欢他的安静，喜欢他的低调，她就想找一个稳重踏实不惹事的人做男朋友，将来结婚过平静的日子。更何况洛骏的体育成绩非常优异，在全国的比赛中得过大奖，是学校难得的人才，加上洛骏的长相身材相当不错，如果稍微注意一下穿衣打扮，立马变成回头率极高的大帅哥。高岚心里一直在寻思：真能领一个这样的男朋友回老家给父母亲戚看看，那会让大家对她刮目相看的。

高岚不禁羞涩地一笑，低声道：“客气什么。”端着碗开始吃饭，不时给洛骏碗里夹菜。吃着吃着，她又略微害羞地试探他，说道：“洛老师，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去见见我爸妈……”

洛骏没怎么吃饭，心神不宁地看着报纸，报纸上的一则新闻里写着关于“古董商转行成为鉴定专家”的信息，他的内心正在被这则新闻激起波浪，目不转睛盯着“古董商”几个大字，端着饭碗的手有些微微发颤。高岚在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没有留意。

高岚习惯了被他忽视，又提高嗓子重复了一下：“洛老师，暑假你跟我回趟老家吧。”

“什么？”洛骏没有抬头，继续看着报纸。

“我说……我们俩都不小了，你暑假去见见我爸妈，好吗？”高岚有些羞涩又有些激动，说话的声音比较大。

这次洛骏听清楚了，猛然抬起头，看着高岚那张微微涨红的脸。

“我爸妈说，让我找了男朋友就……带回家给他们看看，你……暑假陪我回去一趟吧……”高岚平时称呼洛骏“洛老师”，亲近一点的称呼都没叫过，说到这么直接的男女朋友问题，真令她满脸的羞涩和尴尬。

洛骏皱了皱眉，明白了高岚的意思，自己已经被高岚当作男朋友，现在催他去见家长了。

高岚的老家在本省的一个乡村里，平时就因为自己的出生有些不自信，现在鼓足了勇气向洛骏提出这个想法，见他没什么反应，心里感觉很不踏实，紧张地瞟着他，等待他的回应。

洛骏的双眼冷峻有神，盯着高岚片刻，嘴里突然说道：“高老师，对不起，我要离开这里了。”

“什么离开？”高岚放下筷子，面色慌张地看着他。

洛骏不想做过多的解释，本来对高岚也没有明确过什么，两个人之间更是连手都没牵过，谈不上什么男女朋友关系，自己这么多年辗转流离，只为了一件事，现在这件事稍微有了点眉目，需要马上去处理，什么学校的副处长之争，什么高岚的爱慕之情，这些事都不能成为牵绊，影响到自己的计划。

“我有事要离开这里，明天去向校长辞职。”他冷冷地简短说明了一下。

洛骏这样的反应并不是意料之外的，两年前，当洛骏这样一个出色的体育健将来到这所郊县中学，从校长、教务主任、处长到普通教师们都有些不理解，不知名的郊县中学哪里是他的追求呢？都以为他待不了多久。后来相处日子长了，大家又开始对这个沉默低调的年轻人不屑一顾，认为他就是来这里混一碗饭吃的。洛骏与这里始终是格格不入的，他的到来，他的存在，都不是为学校的体育事业发展，是他自己内心隐藏的某种需求，所以，他要离开，要消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估计校长也不会不同意。

但此时的高岚却无心吃饭了，一个二十八岁相貌平平、出生农村的女教师，又是在郊县的中学工作，交友圈子十分有限，想找一个中意的男朋友真不容易，是洛骏的到来让她对生活充满了希望，她主动热情照顾他的生活，他不冷不热，没有拒绝，似乎随着时间的推移，俩人的关系就能水到渠成。可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他从没主动向她表示过什么，更没有对她有一丝半点的身体上的亲近，她一心想跟他明确男女朋友关系正式交往，带他回老家见见年年催婚的父母亲戚，可到头来他一句话就要离开。

她这样算什么？！

高岚的心里失落到了极点，吃不下饭，忽然想起过年从老家带来的一瓶特产白酒，急忙起身在衣柜里翻找。她早就把洛骏的宿舍当成了自己的家，放东西拿东西都很随便。

洛骏心里一直在思考一件事，这些年他辗转了几个省市，从一丝丝信息里一步步走来，笃城这个郊县中学只不过是个暂时的栖身之所，只要有进一步信息，他随时都会离开。连续一段时间，他都在关注一位“古董商”的动向，这位“古董商”姓黄，二十多年前干过收购古董的买卖，后来为逃避公安追查四处躲藏，近几年到笃城隐居，转行在省博物馆做起了管理员，成为了一名古董鉴定专家。洛骏收集好了关于这个姓黄的“古董商”的各种资料，准备前往笃城市区另找一份工作，找机会接近这个人，了解二十多年的一些事情。

高岚打开酒瓶，找来两个空碗，分别倒上白酒，端了一碗给洛骏，自己喝一碗。洛骏的心思不在她身上，接过一碗酒，正好心里也想找一份痛快，便爽快地开喝。高岚也不想说什么，跟他轻轻碰了一下，一碗白酒往嘴里倒下去。

白酒辣口，高岚喝了一口就被辣得咳嗽起来，急忙放下酒碗，捧着下巴咳嗽。见洛骏已经喝了一大半，她忍了忍，又端起酒碗与他相碰，说了一句：“以后要回来看我。”洛骏停了一下，满腹心事地回道：“会的。”俩人又爽快地大口喝起来。

高岚忍着喝完了一碗，拿起酒瓶给洛骏的碗里满上，给自己的碗里倒了一半，然后有些心酸地絮叨起来：“洛老师，你来这里有两年了，你在全国都拿过奖，到我们这个郊县的学校来真的是有点委屈，他们有些人看不起你，可我觉得你很优秀，我们这个郊县学校装不下你，你要走也是应该的，肯定有更好的地方去，有更好的发展，我……我祝你发展得越来越好……”

俩人碰了碗，洛骏二话没说，喝下去一大半，高岚也喝了一大口。

高岚第一次喝酒，这些分量已经超出了她的酒量，她的话音开始表现出酒后的兴奋和混乱，不停地说：“其实我……我挺喜欢你的，我知道你看不上我，你是个很特别的人，你的心里在想什么，在想什么……”

洛骏盯着高岚，明白她已经不能再喝了，他没有对她说的话作出什么回应，将自己碗里的酒一口喝干，然后夺过她的碗，将碗里的酒全部倒入自己的碗，咕噜咕噜喝下肚。

高岚绽开了笑脸，兴奋地鼓了鼓掌，看人的眼神已经有些恍惚了，还非常起劲地想给洛骏倒酒。洛骏从她手里夺过酒瓶，给自己倒上一碗，端起这碗酒对着高岚说道：“谢谢你一直帮助我，我不能为你做什么，就让这碗酒代表我的谢意。”说完又是一口喝下。

洛骏也很少喝酒，这两三碗白酒下肚，酒精的作用慢慢发挥出来，他的脑子渐渐感觉晕乎，神志越来越不清醒。

高岚突然站起来，靠着洛骏的肩膀，拿起酒瓶把最后的酒倒进洛骏的碗里，端起来喝了一口，接着又递到洛骏的嘴边，喂他喝完剩下的。

一瓶白酒喝光了，高岚喝了五分之一，洛骏喝了五分之四，俩人都不胜酒力，被酒精刺激后处于亢奋状态。高岚一屁股坐在洛骏的大腿上，洛骏赶紧抱住她摇晃的身体，吃力地支撑着桌角站起身，意图扶她起来，可高岚的身体不听使唤，洛骏也感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两个失控的身体不能按最初的意识去行动，晃晃悠悠的不知道往哪儿去，没走两步，就倒在了旁边的床上。

此时正值初夏，衣衫单薄，身体与身体之间很容易触碰到一起，洛骏的短袖T恤和高岚的连衣裙都在一瞬间失去了遮挡和隔离的作用，两具躯体交织在一起，女性婀娜的身姿撞击着洛骏的敏感感官，肌肤相触，气息想通，年轻气盛的**之火被一层层点燃……

幼时的阴影一直笼罩着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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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