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如何当上除妖师的?而不是官?”
炉火虚无缥缈的声音于脑中浮现。它发觉当嵇慈想到此场景时,有另一股力量正猛烈冲击着,好似这并不是嵇慈真正所想。
作为铸器需要,炉火便继续拨开记忆,向他的内心探去。
“我、我……”嵇慈神散,魂于虚无缥缈中直立,他瞳孔猛的凝缩!惊恐万分道。
顷刻,嵇慈瞳孔再次涣散,伴随着火炉的探入,他痛苦跪地,头已摇成拨浪鼓,手还撕扯着发,那劲,狠不得将自己粉身碎骨。
“不要……不要!!!!不要进去,不要看。”
嵇慈怒吼,转瞬间,他泪光莹莹,紧咬着牙,却因极其痛苦而裂开唇,涎与泪齐落。
不过火炉还是进去了。
它来到了个厅,这厅青砖铺地,正中架着一方紫檀木八仙桌,桌面光可鉴人,铺着暗绣缠枝莲的朱红桌围。桌后是两把雕花高背椅,椅上铺着雪白羊毛垫,椅上人正是嵇维民,与黄环漆夫妻俩。
两人含笑相视,默契地将视线向前推。
除吸睛的满桌佳肴琳琅外,便是前方及左右那梨花木座椅坐着的两人了,少年状的嵇温宥,与寡言的玄衣男子。
嵇温宥对比方才场景,少了分稚嫩,却依旧青涩。
忽然,“唰——”的声,嵇温宥站直身,在垂手侍立于帘侧与炭盆旁的侍卫们,与玄衣男子,父母的注视下。将手中杯盏高抬,移了圈道:“父亲、母亲,今日除夕,儿恭祝爹娘身体康健,笑口常开!愿来年阖家团圆,万事顺遂!更祝父亲仕途坦荡,官运昌隆!”
他又望向玄衣男子道:“陈师在上,弟子恭祝陈师法体康健,道法精进!感谢陈师平日教诲,护佑我家平安。愿陈师新岁斩妖除魔,功德无量,福泽绵长!”
嵇温宥话罢,陈意念淡笑道:“不亏于平时用功,言语间尽为雅意。”他说着,抬起手中杯,点头喝了口。
他一喝,嵇夫嵇母皆起身,对酒笑道:“既然是除夕,那就开心为主!也别拘于主客之别,我们目的相同,皆为把酒言欢,享闲情雅致!”
“嗯,”嵇温宥笑着应道。几人立马动了筷,享着美食、酒入肚。
案上燃着的香烛将红添满堂,印在其乐融融中,迎在新的一年内。爆竹些许也想凑个热闹,正好在他们动筷时“噼里啪啦——”响起了声。紧接着,街坊四邻纷纷响应,一齐为年味添更足。
到这,火炉不解,这明明就是个美好画面,嵇慈怎会如此惧怕?
正当它想着,下秒,和睦被一慌张失色,惊恐无比的男声打破!
“大人!大人!不好了!!!快逃!!!!”
声音戛然而止,再眨眼,一身深着朴衣,年老者因慌张被门槛绊倒于地。他被嗑的头破血流,却无暇顾及,忙起身到几人面前道:“大人!有妖杀人了!!!就在府上,你们快逃啊!!!”
极至颤抖的声传入耳内,几人面面相觑。
“沈管事!怎么会有妖呢?!”作为一家之主,嵇维民猛地站起,“你先疏散开家仆们,我这有陈师,不必太慌张。”
“陈师!对!还有陈师父,你快去救救其他人,这妖太过奇异,不过分秒间,竟连杀十人啊!整整十人啊!”
沈管事声泪俱下,手捶打着大腿,急啊,他真的很作急啊。与仆人们相处几十年长,他们早以融入自己生活一部分。如今见他们们被杀害,心是极度恐慌,痛苦得欲被撕裂,却只得无能为力离开。
陈意念起身,他手摸向福宝,抚了抚。
刚想去查看情况时,“咻!”一箭射穿了沈管家心脏,这箭诡谲至极,箭头沾的不是血,而是一张皱巴的人脸!
人未来及倒下便被腐蚀殆尽,这,只不过是尔尔间。
瞬间,陈意念念诀,将福宝飞于靠着的嵇父嵇母处,他们惊恐万分,欲拉着嵇温宥,道:“宥儿,快来!你易招邪物,快过来。”
但嵇温宥摇头,回头安抚道:“师父早交付我如何处理,为了其他人,我得帮忙!爹,娘,你们藏好了!”
说着,跟着陈意念一齐出了门想追妖。但不知怎的,院内空荡,无一人身影,两人便一前一后出了院,沿着游廊来到后罩房。
这一进,可真不忍猝睹,一群身似羊状却长着鱼尾,胸口插一弯弓,与血肉黏合一体者正不断射出鬼箭。哪怕这而尸体七零八落,全然无一活人,这鬼箭却依旧放着。
“射魉羊螭,怕火,需以符箓消之。我平常只教你如何避妖,却未教你符箓,剑法,法术类。你先走。”陈意念头未回,身向前冲,“这数量众多,我恐分身乏术,速回福宝庇护下!”
嵇温宥腿些许微抖,从小到大,要说叫过什么血腥没,只得说正是当下!
若箭射向身中心,整个尸体便消失殆尽。可偏偏有射得歪七扭八的,便可怜相应一部分没了影。徒留下流艳血的其余部分,以至于许多尸体都残缺。
那骨头,血肉正以直白,**的形式刺激嵇温宥瞳眸!
但他一时竟动不了,悲天悯人,那尸体的脸皆是服侍自己的“同伴”。任谁见昔日同伴方才还相安无事,转瞬间死无全尸还能冷静呢?
于是他呆愣住,不过他很快回应回来,转身跑了回去。
明明方才走了几分的路,却在回去时,十分煎熬,漫长……
明明平时因体质接触过许多的妖,明明他已经习惯,不怕的,怎么在真正见妖杀人时,吓软了腿呢?
明明今天是除夕夜,明明同伴们差一点便可以与亲人,爱人们团聚的,怎么眨眼间就阴阳两隔了呢?
恐惧,痛苦,无奈,不解,这么多负面情绪第一次疯了般冲刺在嵇温宥脑中。他边跑边落泪,也不会,终于跑回了正厅。
幸运的是,这儿还未来妖。
嵇温宥刚踏入厅内,心急如焚的声音即刻传出,“宥儿,来,我们在帘下。快过来呀!”
入眼便见两侧的侍卫不见了,厅除食桌铺着长至地的布外,其他不是小了,就是塞不下成年人。
嵇温宥循声过去,半蹲刚掀起桌帘,又是“咻!”的声,一箭直射向嵇慈。
嵇温宥未发觉,但福宝有所防备,剑一撇,箭便偏移方向,“哐当——”声射向桌腿。
“啊!!宥儿!”黄环漆尖叫着扯过嵇温宥,他被扯倒地,进了帘子。
一进帘子,嵇维民便将两人护在身后,道:“别害怕,福宝会保护我们。”
可哪能不害怕呢?
听着帘外射魉羊螭“啪嗒、啪嗒——”一步步逼进桌子。箭与剑“铿锵”不断交锋,在寂静中发出刺耳声,嵇维民指尖已微微抖动,却依旧挡在最前头安抚着哭泣的夫人。
不知是不是,声音吸引了附近射魉羊螭,箭出弓声愈发急促,密集。
不一会儿,帘被射穿,瞬间被腐蚀殆尽,将三人暴露无遗。
“跑!”事实正如他们所想,福宝招架不住如此之多的射魉羊螭。那射魉羊螭在厅门口如抢食的鱼,密密麻麻一箩筐!于是嵇维民吼道。
望哪跑?怎么跑?眼见大门被堵时,箭如雨下,只需你移一小步,便能被射穿。除非逃在其他窗处。也只得这一个方法了。
可福宝抵抗不住,万一射中了嵇温宥,黄环漆怎么办?!
嵇维民不由眼泛泪光,不行,不走都歹死。与其这样,不如让我一人死罢了。
他这么想着,咬紧牙关,抱着妻儿,以背为盾,护着两人想最近的窗处逃。福宝便护着嵇维民,剑随人行。
可惜呀,可惜……还是有箭被福宝遗漏。连同一射魉羊螭都离他们差一拳之隔。这箭便是这最近的射魉羊螭射的。
当箭入嵇维民脖子时,黄环漆发觉连将嵇温宥下按,可她低估了箭的腐蚀性,连同她的脑袋,一齐刺穿。嵇温宥因个小,幸免于难。
嵇夫嵇母双双倒地,嵇温宥眸凝滞,极大震惊的冲击力迫使他唇齿撑大,眼泪争着夺眶而出!
“不!!!!!!”嵇温宥疯叫,人一转,手夺过福宝便对这射魉羊螭疯狂砍刺。分明他未曾接触过福宝,却不知为何,福宝像与他已万分契合。
于他手中,迸发出异样力量。不过片刻,射魉羊螭被大卸八块。但嵇温宥并未因此停下,有种疯魔似乎占据了他身体,病态的,魔性的……他眼冒红光,不据任何,冲向了门口的那堆妖……
至到陈意念回来,地上尽是射魉羊螭的碎片。福宝感受到主人的来临,脱离了嵇温宥手心,这时,红光才从他眼眸消散,身子摇摇晃晃,直至撑不住,双膝跪地。
陈意念道:“抱歉,我来晚了。”
嵇温宥费力抬头,呆滞看向陈意念,一秒,二秒……他转看看着身子重叠的爹娘,又是一秒,二秒……
陈意念又道:“其他人都死完了,只余得你了。”
大脑空空荡荡,嵇温宥道:“我该怎么办?”
“节哀,”陈意念踏过妖尸体,将嵇温宥拥入怀中,“你若还想当你父亲那般,我便辅佐你。你若欲当其他,我定也全力支持。”
嵇温宥道:“是因为我至阴体质吗?师父?是因为它吗?因为它,所以我害死了全府人?以及我的爹爹,娘亲?”
陈意念道:“可以这么理解,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好了。”
话罢,风带着血腥味入鼻,良久,嵇温宥忽就挣脱他的怀抱,泪与涎在哭笑中落下:“师父,除妖。我要除妖!!”
他这句话像是用尽了全身力,他努力想擦干眼泪,却抬不起手。
这天,嵇温宥年十二,孤苦无依,再也没有家了。
次日,鼓囊着的包袱上了背,嵇温宥踏在“嵇文府”牌匾下的门槛下,义无反顾的向前走了。
那天明明是晴天,心却一直下着雨,所有与爹娘的回忆如走马灯般在脑着播放。
嵇温宥望着牵着自己手的陈意念,那背影令嵇温宥走马灯停到了他们初识那刻。
八岁时,嵇维民带了个男子回家,说是他以后的师父。
嵇温宥好奇的跑在大厅,那师父便坐在椅上,虽然只是个背影,却让嵇温宥心生好感。
那背影孤冷直傲,马尾在如墨发丝衬托下,熠熠生辉。
“爹爹,他叫什么名字?”嵇温宥扒在门框上,露出半个小脑袋。
嵇维民站在他边上,笑道:“他呀,叫陈意念,你不是常见脏东西吗?有了师父,便不会了。”
陈、意、念?嵇温宥细细嚼着,眼紧盯着陈意念。
或许是听进了声,陈意念回首目光落在嵇温宥身上。
好美!嵇温宥眨巴眼睛,一时竟失了神,“爹爹,他是女孩子吗?”
“我不是,我是男孩子。”陈意念哑笑出了声。
这动作在嵇温宥眼里成了慢动作,他一颦一笑皆牵引着嵇温宥的情绪。
可慢慢地,慢慢地,陈意念的模样如露水消了散。
嵇温宥回过神,盯着被牵得手道:“爹,你不是说,有了师父就见不到脏东西了吗?那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