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姨,母亲领着丫鬟去果子行挑时令鲜果去了,我先引您和两位妹妹进去用些茶果点心。”
沈云峥举止斯文有礼,话音很是温柔。
戚氏忙喊两个女儿过来见礼。
戚月霜不大会福身行礼,动作却比星宝还摇晃,头上的蝴蝶发钗乱颤。
戚氏嗔怪一句。
“月娘,你这两日古怪得很,倒在峥哥儿面前失礼了。”
沈云峥开口替戚月霜解围。
“月妹妹一路舟车劳顿,松懈一些无妨,且都是自家人,谈什么失礼不失礼的。”
想到母亲离家前嘱咐的话语,沈云峥一脸羞红。
原本他不喜欢母亲撮合他与这位素未谋面的戚大娘子的,今见到这戚大娘子生得如此娇俏甜美,却不反感母亲想要包办这桩婚事。
星宝扯动戚月霜的衣袖,“咯咯咯”笑出声来。
“姐姐,峥哥哥他脸上比擦了胭脂还红。”
戚氏一眼看穿了沈云峥的心思。
沈云峥由寡母周氏拉扯长大,今年他进士及第,而今是翰林院编修,且家境殷实。
可最终还要看女儿喜不喜欢他。
星宝跑到沈云峥身边,仰着小脑袋瞧他,又向他伸手。
“峥哥哥,牵牵。”
沈云峥牵住星宝的小手。
星宝这小人儿调皮,如脱了缰的野马,拉着沈云峥随她一起跑。
戚月霜与薛婆婆一左一右搀扶着戚氏进院门。
戚氏偏头小声问女儿。
“月娘,觉得峥哥儿怎么样?”
若是寻常人家的小娘子,听到自家母亲问这个,早已明白了大人的意思,羞答答抿唇不语了。
戚月霜不同,直言道:“沈家哥哥长得不赖,且听他谈吐不俗,一看就是饱读诗书的。”
戚氏听女儿夸赞沈云峥,点头附和。
“月娘,你已是及笄之年,母亲这身子骨也是有今日没明日的,想将你的终身托付给可靠的郎婿,日后也能一起帮着照看星宝。”
戚月霜这才听懂戚氏话中有话,吓得摇首道:“母亲,女儿的婚姻大事急不得,且外面男女都可以做工,我赚钱养家也不是什么难事,一定要靠嫁人才能过上好日子吗?”
薛婆婆忍不住插话道:“大娘子有现成的少奶奶可以当,何必去外面做工挣那三瓜两枣,苦了自己呢。”
戚氏若有所思。
“月娘,你是有主见的,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母亲也是随口问问你对峥哥儿有没有意思。现在母亲知道了,也就不会乱点鸳鸯谱了。”
戚月霜松了一口气。
*
沈家是个三进三出的院子。
周氏住正房,沈云峥住东厢房,剩下的西厢房收拾出来给戚氏母女们住,薛婆婆则被安置在后罩房那里住。
西厢房内布置得很温馨,一应陈设摆件都是崭新的。
一踏入门就是正厅,左边是暖阁和卧室,右边的书房则被改成了两间南北联通的小室,这两间小室显然是给姐妹俩布置的。
沈云峥不方便进女眷的起居室,所以让丫鬟巧姐带着戚氏母女入内安置。
巧姐又带了两个洒扫的小丫头,小丫头们的年纪就比星宝大一两岁。
“戚夫人,这两个小丫头是我家主母拨来伺候你们的。您这里若短什么东西,就打发她们两个来向奴婢要,奴婢开库房给你们取。您和两位小姐可千万别见外。我家主母说了,请您和两位小姐把这儿当自己家一样,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巧姐又问:“您如今吃着什么药?我家主母好打发小厮出去替您采买。”
戚氏:“住在这儿已经够麻烦你们的了,喝药的事就让我们自己办吧。”
“阿娇,你又在这里与我客气了。”门帘子被丫鬟撩开,进来一位穿罗着锦、精明干练的美妇人,正是这家主母周氏。
周氏一进来先拉过戚氏的手笑了笑,又摸了摸星宝的头,最后才仔细端详起立在戚氏身旁的戚月霜。
“阿娇,你家大女儿出落得可真漂亮,长得这么高,怕是赶明儿都要超过我家峥哥儿了。”周氏扶鬓笑道。
“哪能超过你家峥哥儿,月娘也就前两年长得快些,不会再长高了。”戚氏又夸赞起沈云峥,与周氏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捧着对方。
小丫头们在收拾行李,薛婆婆带着星宝去歇觉。
戚月霜无聊至极,到后院里的鱼池旁观赏吐泡泡的锦鲤。
只见一尾红白相间的锦鲤游到鱼池正中的一株荷花下,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藏在那荷花下转动。
那人的眼睛,戚月霜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
忽而,头顶飞过去什么东西,戚月霜转身一瞧,一位背着银伞的少年不知何时落在她身后。
少年笑容明灿,朝她作揖道:“小娘子可见到有个不相识的人进了你家?”
戚月霜想到荷花下的眼睛,还是慎重地问道:“你是什么人?找的又是什么人?按照《神熙律》,私闯民宅——”
少年插话道:“按照《神熙律》,私闯民宅,送官法办,应打二十大板。小娘子也爱研究我朝律法?”
戚月霜颌首。
少年从袖中掏出一扇玉牌给戚月霜看。
戚月霜歪头,“哦,原来你是六扇门的神捕啊。”
再联想自己看过的六扇门历史,这少年背的银伞应当是修罗伞,这位应是神捕中最为年轻的绯鱼。
“我能瞧瞧你的修罗伞吗?”戚月霜好奇已久。
绯鱼退后半步,抱臂打量起戚月霜。
“你……不会是我的花痴吧?”
戚月霜翻了个白眼,“我才不是你的花痴,我是菩提的花痴。”
“花痴”这个词,等同于现代的“粉丝”。
“你是佛哥的花痴啊。”绯鱼两手一摊,轻吐舌头,“可惜佛哥他下江南追地字号重犯去了,我本来是休沐的,可有一个天字号重犯进京,不得不被我师父召回六扇门来追捕这名重犯。”
“天字号重犯,难道是关内第一侠盗‘照夜清?’”戚月霜激动起来。
绯鱼眯起眼睛,“你知道目前六扇门有几名正在通缉的天字号重犯?”
戚月霜比出右手三根手指。
“一是关内第一侠盗‘照夜清’,二是食人大将军‘雪饕餮’,三是采花大盗‘过江龙’。”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有兴趣加入我们六扇门当女捕吗?”绯鱼见戚月霜身形高挑,脸蛋又长得那么甜美,六扇门是个阳盛阴衰的地方,他想多要几个这般可爱的小师妹跟在他屁股后面甜甜地喊他“师兄”。
“我不会武功,就算过了你们六扇门招考的第一轮文试,第二轮武试还是过不了。”戚月霜道。
“武功可以速成,难得和你谈得这么投缘,我给你指一条明路。长安东街有一家百草武馆,馆主谢师傅有助你三十八日速成的法子。”绯鱼摘下自己腰间的双鱼佩递给戚月霜,“你拿这个玉佩去找谢师傅,他会教你的。”
戚月霜本还发愁去外面找一份什么工养活戚氏、星宝、薛婆婆,这不就有了目标。
“请问当女捕一月俸银有多少?”
“假如你能通过三轮考试,顺利成为新人捕快的话,在这一年见习期里,你可以领到二两银子的月俸。一年见习期满,会在下三品给你们这些新人捕快定级,九品铜牌捕快月俸三两银子,八品银牌捕快月俸五两银子,七品金牌捕快月俸十两银子。”
“再往上就是中三品,一般五年一晋升,六品无名捕快月俸二十两银子,五品铜翎刀捕快月俸三十两银子,四品银翎刀捕快月俸五十两银子。”
“中三品之上,是上三品。按照你破获的重案要案数目来晋升的,三品金翎刀捕快月俸一百两银子,二品神捕月俸五百两银子,一品总神捕月俸一千二百两银子。”
在神熙,一两银子等于十钱碎银,一钱碎银等于十吊铜钱,一吊铜钱等于一百文。
也就是一两银子等于一万文。
两文钱可以买一个肉包子。
平康坊这里最便宜的房屋租金是四千文一个月。
假如她能成为新人捕快的话,养活戚氏她们应当没有问题。
“除了月俸,进六扇门当差还有什么好处?”戚月霜刨根问底。
绯鱼知无不言。
“包你一日三餐、四季衣裳、胭脂水粉,女捕快会比男捕快轻松一点,女捕快一般一日上值四个时辰,上值两日休沐两日,像元宵、端午这些重大节日也算休沐日。”
这一点倒和戚月霜在现代警局工作差不多,六扇门的女捕不失为一份优差。
绯鱼见戚月霜有些动心了,笑道:“你要努力哦,每年六扇门招考女捕,只有一百多个名额,而每年赶考的人数可有上万名。”
“嗯。”戚月霜又问了绯鱼一些六扇门中事。
绯鱼见太阳都快落山了,与戚月霜道别,他要继续去追捕那名天字号重犯。
待绯鱼一走,鱼池里潜藏的那个人冒出头来。
戚月霜定睛一看,又是一个翩翩少年。
少年雪肤玉容,蓄着一头长长的乌发,加上又生得唇红齿白,很容易让人误解是个美人。
“你是天字号重犯中的哪一个?”戚月霜问道。
“我是中山王府逃出的戏子。”少年为自证,哼唱了几句动听的戏腔,比划的兰花指也很有味道。
“那你为什么要躲着六扇门的神捕?”戚月霜蹲在鱼池旁,托腮端详少年的俊颜,看了他一眼,还想再看千万眼,这张聪明绝美的脸真是怎么也看不够。
“我虽非天字号重犯,也被六扇门提灯司的捕快列为黄字号要犯。”少年解释道。
戚月霜将信将疑,“你叫什么名字?”
“孟萤尘,孔孟之道的‘孟’,萤火虫的‘萤’,尘灰的‘尘’。”他道。
戚月霜知道他在历史上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宣平元年中山王府确实逃了一个姓孟的戏子。
“你不要躲在这儿了,躲到别处去吧。”戚月霜怕沈家受到牵连。
“那个……”孟萤尘犹豫了数息,“你能帮帮我吗?”
“按照《神熙律》,窝藏罪犯会被判流放刑罚。”戚月霜耸耸肩膀,她爱莫能助。
“我可以帮你通过六扇门的三轮考试。”孟萤尘又从香囊里倒出两枚浑圆的珍珠,“这两枚珍珠价值千金,假如你帮我的话,也归你。”
戚月霜望着他掌心中的两枚珍珠,“我就帮你一个忙,只得你一个好处,这两枚珍珠我不要。”
孟萤尘深深望了戚月霜一眼。
“你让我扮作服侍你的丫鬟,待我养好身上的伤,帮我离开汴京城。”
“一言为定。”戚月霜爽快应下。
*
买一个丫鬟专门服侍自己,对戚月霜这个落魄小姐来说,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故,戚月霜专门熬夜写了一个话本子给孟萤尘看,要他按照话本子上演。
次日,戚氏让女儿上街买线,她好绣些手帕香囊贴补家用。
周氏命巧姐跟着戚月霜一起上街。
巧姐裹了小脚,戚月霜却是天足。
戚月霜走一步路,当得巧姐走三步路。
她要照顾巧姐的感受,故意也走得慢腾腾的。
巧姐感激地说道:“小姐心地善良,难怪我家主母说,小姐若能配我家公子,定是个贤良大度能容人的主儿。”
“周大娘要峥哥哥未来的妻子容得下谁?”赶路也无聊,不如和巧姐聊些八卦。
“我家主母有一个娘家侄女,我们呼她作婉姑娘。婉姑娘因受家里牵累,为犯官之女,只得做人妾室。我家主母怕婉姑娘受委屈,便要公子纳婉姑娘为妾,纳妾要先娶妻,公子之妻至少得和后进门的婉姑娘能够和睦相处。”巧姐道。
戚月霜暗自庆幸,还好无意间弄清楚了周氏对她打得是什么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