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打早,金荷领着个男人来了,男人头一溜光,绿豆眼,酒糟鼻,两个大黄板牙,被鸦片烟蚀了个洞,穿一件黄灰白夹杂的褂子,样子实在不像是个“厂长”。
金桂恭敬地打来一碗热水,叫他“厂长”,喜儿嘴里叫“厂长”,心里却偷偷叫他“大黄板牙”她左看右看,就是不喜欢这个“厂长”。
“厂长”清了清嗓。摇头晃脑地做起自我介绍:“老子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勺儿胡同留春……纺织厂厂长牛大黄是也,现纺织厂正招人”他顿了顿,从腋下抽出两张满字的纸“签了吧。”金桂不识字,只觉得密密麻麻的看着头晕
“这写的什么意思?”她不好意思地笑笑。
牛大黄不耐地说:“甭管,签了就能上工。”
金桂还回一张“孩子还小,做不得工。”牛大黄一下瞪圆了眼“她不吃我们的?不用我们的?现在签了,省得麻烦!”金桂被唬得一愣,牛大黄抓了她的手就往纸上按,末了,舒一口气,转头对金荷“那人我就领走了。”金荷显出些踌躇的样子“这钱……”牛大黄白她一眼,笑起来,说:“少不了你的!”
娘俩懵懵懂懂地跟着牛大黄走了。乌云正正笼罩在他们头顶上,黑得像一个阴谋。
到了胡同里,这真不像个工厂,厂长不像厂长,工厂不像工厂,金桂纳了闷,开口欲问,一众莺莺燕燕排列整齐过来了,个个身姿绰约,穿着各色旗袍,头上戴一朵绢扎的红花,叫人知道这是可买卖的东西。
为首的姑娘高挑,脸若银盘,印两弯柳叶眉,镶一对含情目,朱丹含笑,盈盈地朝牛大黄一拜,后头的姑娘也一起拜,齐声叫到:“牛大爷好。”牛大黄满脸堆笑地应声,摸上为首姑娘的手臂“今儿个生意好哇?”那姑娘抿嘴儿一笑“七个铺客。”牛大黄又抚上她的脸“好,好,等会儿叫你妈妈好好赏你!”又拍拍她的屁股“进去吧。”一行人进了屋,牛大黄还眯缝着眼睛看,时不时嗅嗅那只摸了姑娘的手。
“厂长?”金桂出声,牛大黄收回目光,“哎”了一声,领她们进了屋。
主屋小而精致,地板糊了水泥,刮得光洁,又打了釉,靠墙里几个多宝格,摆了好些金银器,正中一张罗汉榻,一个约摸五十岁上下的老妇正躺在榻上。
见了牛大黄,她支起身子“牛大,今儿什么买卖?”
“有新人。”牛大黄回,让出母女俩。
“快瞧瞧,盘顺不盘顺?”
“哟”只见金桂娇娇俏俏地站在那,眉眼一点机警,略微上翘的嘴唇又透出几分娇憨,带的孩子虽说不方便,但这是个女娃娃,又是个小美人胚子,老妇打心眼里高兴,又想起什么,敛了神色问:“不扎手吧?”
“不扎手,被发卖了逃出来的,原就该干这档子事。”牛大黄笑得开怀,老妇亦笑得开怀。
这档子事?哪档子事?金桂听不明白。
牛大黄走了,老妇招呼众姑娘出来。
为首的姑娘说“七个铺客。”老妇笑开了花“好银花,妈妈疼你呢,领大白米饭吃去吧,再给你炒个青菜。”
后面的姑娘依次报下去,只是老妇脸上再没有了好颜色,大白米饭和炒青菜也变成了稀粥和开水煮白菜。
到最末尾的姑娘了,金桂探着头看,与银花比是逊色了些,但又是不一样的俏丽,小鼻子小嘴儿的,这时眉眼稍蹙着,端的是楚楚可怜。
“三个茶客。”她怯生生地报,老妇拽过她一顿乱踹,怒骂:“妈妈的,怎么别人能卖七个铺客呢?你愿不愿卖,你能不能卖!”那姑娘哭着,既不躲,也不敢号,只时不时用手挡一挡脸,连连讨饶:“妈妈别打了,我愿卖,我能卖!”
老妇啐了她一口:“还想吃,在这站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