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郑玄宇把鞋脱了随便往地上一甩,一声不响地回房间了。
傅少卿看着他气呼呼的身影,觉得用不了多久,郑玄宇就会露馅,他还是太年轻太沉不住气了。
郑玄宇把自己锁在房间一下午,傅少卿在外面办公,偶尔传来打电话的声音。
他在房间里听不到多少动静,但他知道傅少卿没走。
直到晚上,他实在饿了,这才出门。
傅少卿靠在沙发上睡着了,笔记本放在茶几上,旁边摆着喝见底的咖啡杯。
客厅开着空调,温度有些低,傅少卿穿着短袖,身上连件衣服都没盖。
窗户开着道缝,看样子站在窗台抽烟了,又开空调又开窗,这样睡觉怕是会着凉。
郑玄宇甩掉心中的担忧,转身去了厨房,他给自己煮了碗面吃,没有叫醒傅少卿。
从外面回来时已经九点多了,打开房门,屋里黑洞洞的,房间没开灯,郑玄宇以为傅少卿走了,站在门口呆了一会才进屋。
打开灯,傅少卿竟然还在沙发上睡觉,他侧身蜷着腿,脑袋空着也没枕个东西。
窗户被吹开了,晚上起风,将茶几上的资料吹落在地上几页。
郑玄宇过去把窗户关上,转身犹豫片刻,走过去叫他:“哎,别在这睡。”
傅少卿没动。
郑玄宇观察他几秒,见他脸色泛着潮红,呼吸声有些粗重,他微微皱起眉,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发烧了。
他拍拍傅少卿的脸,“少卿。”
傅少卿还是没动。
他想了想,缓缓伸出根食指,放在了他的鼻下。
刚放上,就听傅少卿说:“我还没死。”
郑玄宇吓了一跳,连忙缩回了手,同时又有点生气,“没死还装什么?”
傅少卿半眯着睁开眼,看他的眼神有些哀怨,他低喃说:“你以前不会咒我死的。”
郑玄宇抿了下唇,支吾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最近被傅少卿逼烦了,才会口不择言,与其说他讨厌傅少卿,不如说他更怨恨自己。
他感受到了自己内心的动摇,他的心开始摇摆不定,这让他极其激恼。
“给我倒怀水吧。”傅少卿自己坐了起来,面带病态,那样强悍的人此时却有些柔弱。
郑玄宇无法控制地心软了,他烦燥地转身出去。
来到厨房,他木然地看着水壶,心里矛盾的情绪相互碰撞拉扯。
他想发脾气,他想发泄,他这样憋着实在太难受了,他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爆发。
水烧开后,郑玄宇拿着水壶倒水,刚倒一半玻璃杯砰地炸开了。
郑玄宇吓了一跳,连忙后退闪躲。
傅少卿从客厅冲出来,急道:“怎么了?”
郑玄宇把水壶放在一边,头也不回地说:“没事,水杯炸了。”
傅少卿几步跨过去,一把抓过他的手,翻看检查,语气里掩饰不住的担心:“手烫了?”
“没有。”
傅少卿又弯腰查看他的腿和脚,“烫哪了?”
“没烫着,我躲开了。”郑玄宇生硬地说。
傅少卿见他没事,这才放心,他轻叹口气,目光沉敛道:“往玻璃杯里倒开水,你有没有点常识。”
语气虽然不是训斥,但多少有点说教的意味,郑玄宇心里越发烦躁:“我看你生病了,给你倒点开水暖暖也有错了?以后你渴了自己倒水,别用我。”
他转身就想走,傅少卿拽住他,软了语气:“我不是要训你,我是关心你,烫伤了怎么办,万一炸开蹦到眼睛怎么办?”
郑玄宇拉着脸不说话。
傅少卿把他身子转过来,看着他说:“是我考虑不周,当初买杯具时应该陪你去的,选些品质好的,防烫防爆的,这样就不会出现刚才的事了。”
郑玄宇瘪了瘪嘴角。
傅少卿在他胳膊上摸了摸,偏头看他,声音温柔:“生气了?嗯?”
郑玄宇不知为什么,忽然鼻子发酸。
傅少卿在他嘴唇上亲了亲,软声说:“你回房间换件衣服,我先把地上收拾收拾,一会我们出去,把家里的餐具杯具都换了,这些不好的咱们都不要了。”
郑玄宇情绪已然如常,他抚开傅少卿的手,说:“不用,当初买花了不少钱呢,你回去休息吧,我来收拾,你还生着病呢。”
傅少卿目光微闪,装作无意地问:“当初你买这些东西花了不少钱吗?”
郑玄宇身体明显一僵,回道:“我猜的,看着不像便宜货。”
说完就走开了。
傅少卿吃了感冒药后,躺在床上休息,他拉着郑玄宇非让他陪。
“我们聊聊天吧。”傅少卿说,“咱们好久没有这样安静的在一起说说话了。”
“聊什么?”郑玄宇垂着眼睑。
傅少卿想了想,“我给你讲讲我以前的事吧。”
郑玄宇缄默两秒,嗯了一声。
傅少卿搂着他,手在他后背轻轻地抚摸。
“我小时候住在祖父家,就是你出事前住的那个农庄,我妈年轻时特别漂亮,温柔娴淑,是个真正的名门闺秀。”
“认识我爸后,他们迅速陷入了热恋,没多久我妈就怀孕了。祖父只好给他们办了婚礼。”
“我祖父家世显赫,他一直都看不上我爸,认为我妈低嫁,觉得他配不上我妈,所以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他从来没有给过我爸好脸色。”
“我出生后,祖父要求我随母姓,跟着他们姓傅,从小把我接到他家教导,我父亲虽然不愿意,但是也敢怒不敢言。”
郑玄宇静静地听着。
傅少卿继续道:“我爸和我妈以前感情很好,后来我祖父身体抱恙,不能支撑集团的事务,就让我爸进入到集团主持工作,从那以后他就很少回家了。”
“我八岁那年,妈妈去世了。”
郑玄宇仰头看他,“为什么?生病吗?”
傅少卿点点头,“她又有了一个孩子,可惜羊水栓塞,大人孩子都没抢救过来。”
郑玄宇抿了下唇,想安慰他两句,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傅少卿看出来了,他抿唇笑了下,在他额头亲了亲。
“那个孩子是偷摸怀的,因为我妈生我时身体受了损伤,我祖父不让她再生育了,但是我爸特别想要一个随他姓的孩子,我妈为了他,就偷偷要了一个。”
傅少卿的声音阴了两分:“我妈去世不到两年,他就带回家另外一个女人,那个女人手里抱着个儿子,就是沈星河。”
郑玄宇蹙眉,“你爸在你妈怀孕时出轨了?”
傅少卿摇了摇头,“他没有出轨。”说完他嘲讽地冷笑一声,“他只是找女人找得太快了。”
“我祖父为此生了一场大病,我便成了他的接班人,但我那时毕竟还小,手里的股权被夺走不少。”
“后来我在无意中发现了他们违法犯罪的证据,我用多年时间蛰伏,将所有证据收集在一个U盘里,想把证据交给相关部门,将他们绳之以法,夺回我妈妈的家产。”
郑玄宇听着,手却一点点握成拳头。
傅少卿说到这沉默了,他缄默许久,房内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就在郑玄宇以为他不会再说下去的时候,他才缓缓开了口。
声音阴鸷中带着一丝痛苦,“那晚,我遭遇到了空前的劫杀,几股势力将我逼到绝境,后来在朋友的掩护下才逃了出去,晕死在了一处废墟堆里,昏迷前我以为自己死定了。”
傅少卿顿了顿,看向郑玄宇,说:“可我命不该绝,被一个男孩救回了家,没有他,我已经死了。”
“那是我人生中最狼狈最落魄的一段时光,我只能带着一身伤痛囚居在他的家里,寻求他的庇护。”
“他不仅救了我的命,还把我从深渊里拉了出来。他在我最黑暗的时候,给了我一束光,让我重新相信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他不在意我的容貌,不在意我的家势,他不图我任何东西,他只爱我这个人。”
郑玄宇对上他的眼睛,心里感到一阵惊慌,他匆匆移开视线,“都过去的事了,你就别耿耿于怀了。”
“没有过去。”傅少卿见他闪躲,急声说,“没有过去,那个男孩就是你,玄宇,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忘记你,我回去找过你,但是你们已经搬走了。”
郑玄宇越发惊慌,他起身下床,语速比以往快了两分,“我不记得了。”
傅少卿追着他下床,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急躁地说:“你敢说你不记得了?那你母亲墓前的白菊是谁放的?”
郑玄宇脸色骤然一变,缓缓回头看向他。
傅少卿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睛说:“你明明没有失忆,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不认我?”
郑玄宇盯着他几秒,忽然笑了出来,嘴角带着痞气地说:“竟然被你发现了,真没意思。”
傅少卿缓缓沉下脸,“什么意思?”
郑玄宇学着他当初的语气:“玩玩罢了,你以前伤害我,现在我报复你,我们扯平了。”
傅少卿脸色阴鸷得可怕,他压低嗓子:“玩玩?你冷眼旁观地看着我为你痛苦愧疚,就是为了报复我?我在海上漂了一个多月,动用所有关系到处找你,你知道吗?”
“知道啊,你的寻人启事都发到蛤渔岛了,可惜我失忆了,查无此人。”
郑玄宇摆烂道:“傅少卿,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那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我们分开吧,以后大路朝天各有一边。”
“你做梦!”傅少卿恨道,不出两秒,他又笑了,“郑玄宇,我真是小瞧你了。”
郑玄宇别开脸:“彼此彼此。”
傅少卿看着他的侧颜,慢慢靠近他,明明声音很轻,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报复完了,满意吗?”
郑玄宇转头看向他,傅少卿的目光像锁定猎物的雄鹰,他突然产生一种无力感。
这段时间,他经常感到无力,有一种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的感觉。
傅少卿扯动嘴角,带着一丝冷意的笑:“报复我让你感到痛快吗?背叛我让你心里过瘾吗?你说和我玩玩?那么你玩够了吗?要不要我再陪你演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