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情诗 第6章 蒲公英

从江锦市出发，驱车大概三个小时，能到达最近的海边。

星期五下班，结束了一周的工作，林许谙坐在车里不知不觉睡了一路，抵达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被李维温柔唤醒，她睁开眼，看见车窗外公路下方的沙滩，看见远处涌动的大海。

即便不是在白天，林许谙还是被那片广阔与浩瀚冲击到心灵。

一起看海这件事，是李维主动提出来的。

李维很懂如何为人提供情绪价值，他擅长察言观色，有自己的沟通技巧。在一起没多久后，他就将林许谙的性格摸了个透，也了解到了她的家庭情况。

每个人的性格造就有先天的原因，也有原生家庭往年境遇的影响。林许谙性子外热内冷，她朋友不多，工作以外的时间更喜欢独处，相比融入别人更喜欢安逸于自己的世界。

这样的人，坚强也脆弱，成熟也晚熟。

“你说，我有时候是不是挺无聊的，不懂浪漫，也有点小作，不像别人那么温柔。”林许谙曾这样问李维。

相比他的周到，林许谙时常觉得自己不是个合格的伴侣。

“不是的。”李维这样告诉她，“两个人能好好相处不是建立在谁会哄谁的基础上，而是舒服。谙谙，你在我面前不需要八面玲珑，真正在乎你的人，喜欢的是你原原本本的样子。”

性格要强的人或许有个通病，不管再苦再难，受再多委屈，都不会轻易流泪。他们真正突破心防的瞬间，往往是来自于别人的一句宽慰与理解。

李维就是这样，短短几句话就能触碰到别人内心深处。

林栋的消失对于林许谙的童年是种缺憾，她寄托在他身上的情感没有着落，一直空荡荡地飘着，居无定所。

她并不是多憧憬大海，而是有人答应过的事始终没有兑现，久而久之，就成了执念。

李维知道她从来不说遗憾，不是忘记了，而是习惯了失望。那些没能完成的愿望，他愿意代替别人完成，只为了给她一个圆满。

“下去走走吧。”李维把车停到路边。

林许谙特意脱下了鞋子，赤着脚从车上走下，走进潮湿的沙滩。

暮色沉进浪谷，她蹲在退潮的滩涂上，捏起一只破碎的海螺，上面还残留着潮水打磨的温润。透过海螺的窟窿望向前方，远处的防波堤上，灯塔将第一束光抛向海面。海风裹挟着湿咸钻入鼻腔，细浪一波一波掠过她脚腕。

站起身，林许谙在进退的浪潮边缘行走，长裙被风托起。

李维在他身后不远不近跟着，目光追随着她略有雀跃的脚步。

走累了，林许谙停下来，坐在一处冷饮摊的座位上休息。

脚上还沾着半干的沙粒，在海风里结成了如砂岩般粗粝的触感，林许谙看了一眼微微皱眉。李维见状起身，去旁边小摊上买了两包纸巾，走回来蹲在她身前，将纸巾包拆开取出一张，温柔仔细地抬起她脚腕，为她擦拭脚掌。

“大海好看吗？”他抬起头，眼里盛着笑意望向她。

林许谙其实不是第一次看海，以前出差时，总有几次匆匆路过的时候，但大多远远一瞥。

大海是好看的，但对她来说，特别的并不是海。

“李维。”

“嗯？”

“下一次，我们在白天的时候过来吧。”

她想看阳光下湛蓝色的海。

“好啊，任何时间，你想去哪我都陪着你。”

一只纯白色的蝴蝶不知从何处翩翩飞来，围绕在林许谙身边，她看着它扇动着翅膀，逆着风，轻飘飘的身体充盈着倔强的生命力。

林许谙在那一刻突然有了安心的感觉。如果自己是那只蝴蝶，跋山涉水过后觉得累了，她不介意就这样停留在他身上。

记忆中的白蝴蝶开始变化，变成了一朵蒲公英，风不知从何处来，蒲公英突然被吹散，绒絮点点飞向高空。

李维的声音变得扭曲，听不再真切，连同他的脸一起形成漩涡，渐次消失。

林许谙陷入了梦境，梦中她身在一处广阔的空间，回忆不断切换着场景，在她周身放大无数倍播放。最后，那些画面倏地破碎，散落，跌进更深的黑暗。

她的世界，也开始陷入黑暗。

-

漆黑的越野车行驶在高速公路上，马上就到除夕，傍晚高速上车辆不算多，宋加熠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

进入福安市收费站，穿过市标进入主干路，宋加熠伸手轻轻拍了拍旁边熟睡的林许谙，“到了，你家在哪？”

副驾上的人没有反应。

他往旁边看了一眼。

林许谙的头朝车窗那侧偏着，头发遮住半边脸，人似乎是睡熟了，对他方才的话丝毫不觉。

宋加熠找了个路边把车停下，暂停音乐，伸出手指戳了戳她肩膀，“林许谙，别睡了。”

还是没反应。

留意到林许谙的脖子有些发红，他表情一顿，思忖一番，还是把手放到她额前探了下。

发烧了。

宋加熠叹了口气。

刚才就感觉出她状态不对，还真病了。

两个小时前，日料店内。

宋加熠看到林许谙瞬间夺眶而出的眼泪，一向平静的表情略微显出了一丝慌乱。

好好说着话，怎么突然哭了？

他抽出几张纸巾递过去，刚想说点什么，面前女生接过纸巾，低下头抹了把脸，似乎是在极尽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

肩膀一耸一耸着，林许谙无声哭了半晌后抬起头。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真相虽然残忍，但也比一直蒙在鼓里要好。

林许谙很少在不认识的人面前展露脆弱，刚才实在是没控制住。

对她来说，即便有天大的难过，她都尽量克制着自己，不去表露负面情绪。每每都是撑到回家的时候，一个人待在安静的角落独自消化。情绪这个东西是会传染的毒药，她不想因为自己影响到别人，也不想显得自己多软弱。

宋加熠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思前想后，他拿出手机给几个人发去了消息。

片刻后，手机消息提示音在安静的包间内响起。他点进那些新消息，一条一条仔细看。

“李维四个月前就已经离开江锦，去了满城，姜柔就是满城人。”宋加熠说，“他们两个现在在国外度假，要年后才能回来，如果你想去找他，暂时急不了这一时。”

他刚刚问了几个李维身边经常玩的朋友，得到了这些情报。

如果李维那家伙真的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那他这样做也不算过分。

“满城...”林许谙眉头轻蹙。

她想起和李维在一起时，他经常出差，去的就是满城。

林许谙心里又是一阵抑制不住的抽痛，事到如今，她很难不把李维往坏了去想，难不成那个时候李维就已经开始朝三暮四？这个男人，究竟隐瞒了她多少？

如果不是早有联系，李维怎会毫无征兆对她提分手？怎会区区几个月就和前妻续上前缘？

愤怒这种情绪一旦过剩，后续只会趋于平静。林许谙的头比刚才更烫了，身体的难受掺杂着心中的郁结，整个人颓丧又混乱。

“外面雪很大，我送你回去。”

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宋加熠看出她身体不适，打算早些结束。

“...麻烦了。”林许谙顿了顿，没有拒绝。

车子驶进福安市内，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从林许谙的口袋里拿出手机，用她的指纹解开密码，宋加熠点开通讯录，没有分辨出哪个备注是她的家人。无奈之下他只能又点开微信，即便不想去注意，他还是在自己的那条聊天框下面看见了一连串红色感叹号。

看备注，那几人正是李维身边常联系的几个朋友。

宋加熠明白自己也只是群发的几人之一，略自嘲地笑了下。不过如此看，林许谙连这些人都联系了，可见是真的没有其他能找到李维的途径。

宋加熠没去追究林许谙一定要去见李维的原因，多余的，她不想说，他暂时也不打算问。

找到备注“妈妈”的微信，宋加熠点进去，拨打语音通话。

铃声响了三秒马上被接起，电话那头魏瑾华略带忧心的声音响起：“谙谙，你这是去哪了啊，这马上就过年了，可别在外面玩太久，今晚还回家吗？”

“阿姨...”宋加熠开口。

魏瑾华在听到男声后愣了下，语气有些紧张：“你是？”

“我是林许谙朋友，已经送她回福安了，只是她现在有点发烧意识不清，听不见我说话，阿姨，方便告诉我家里地址吗，我把她送回去。”

“好，好！”魏瑾华一听着了急，马上告诉了他地址。

福安城市不大，宋加熠只用了五分钟就赶到。车子驶进小区，七拐八拐，终于开到了林许谙家楼下。

宋加熠年纪很小的时候在福安待过一阵，对附近这一带有一点印象。他记得那会儿这里还是平房区，没想到现在已经盖成了小区，环境还算不错，该有的设施都有。

小县城的普通小区没那么多讲究，车子可以在院子里停，不像那些高档小区非要往地底下钻。宋加熠借着小区内的路灯，看见了不远处魏瑾华的身影。

魏瑾华站在单元门前，注意到不远处的黑色车辆驶来，马上迎了过去。

宋加熠踩下刹车，车子慢慢停下。

副驾驶的林许谙还在迷迷糊糊睡着，宋加熠解下安全带，又凑到她身边，想要帮她也解开。

手指刚按下卡扣，林许谙突然睁开了眼睛。

“宋…”

有气无力的声音。

宋加熠抬起头，尽在咫尺间，对上她半垂着望向自己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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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蒲公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