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情诗 第10章 明灭

“噗哈哈哈哈！！”

黎陌给众人形容了一遍那天超市和林许谙的相见，所有人听后一阵大笑。

“真的假的？”

“你是说咱们上学时那个眼睛长在头顶的高冷范校花，现在成了个不修边幅的大胖子？天哪，她是经历了什么能把一手好牌打成这样？”

“想当初咱们班多少男生暗恋她，她都没拿正眼看过咱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她就算上赶着给咱们当舔狗，估计也不会有人鸟她了吧！”

“那是当然啦，我记得老刘那会就追过她吧？现在你这么有钱这么成功，林许谙见了你怕不是要悔死？”有人笑嘻嘻地对坐在中间的一个男人说：“我记得上学那会你和她表白过，那时她和你说了什么来着？”

老刘回忆了一番，面露不屑，“她和我说，她想好好学习，不想谈恋爱，我那时就问她，能不能说实话，是不是看不上我，你说实话我也能接受，然后她就说，是。哎，这个字我记了十多年，太扎心了！”

“哈哈哈哈，老刘，可惜林许谙没来，看不见你现在这么春风得意，扬眉吐气啊！”

“就算她来了又能怎样？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大家只是同学，我和她计较那些小时候的蠢事做什么？”老刘故作一脸大度地说。

屏风外的林许谙忍不住笑了一声。

上学时有太多人莫名其妙拦住她和她表白，那时林许谙几乎都是用一样的话术拒绝，就是“她想好好学习”，虽然那时她成绩也不怎么样。

林许谙以为这个说法已经尽可能不伤害到别人的自尊，可在一些人眼中，只要是被拒绝，不管什么说辞，她都是那个恶人，都会被人耿耿于怀。

其实有的时候她也挺费解的，一个女人的好与坏，风光与否，完全由外貌决定吗？

只要漂亮，就是过得还不错。只要不够漂亮，就是生活惨淡。

虽然他们以为的也没错，现在的林许谙的确挺惨淡的。

屏风那边的说笑声还在继续，本以为聊起林许谙几句就停了，没成想一群人还聊上瘾了，背后讥讽几句嫌不够，又开始细数起林许谙上学时交过几个男朋友，甚至有人不乏恶意地去揣测她那时候是不是已经不是处|女了。

宋如灿皱眉听着，拳头握紧，正想站起身去和他们理论，被林许谙拦住。

“让他们说去吧，没事。”林许谙满不在乎。

这种层次的人，她一点边都不想沾上。

宋加熠刚刚就放下了筷子，他看着林许谙事不关己的表情，眼中闪过一丝波澜。

一群人的话题总不会一直揪着一个人不放，林许谙沉默地吃着饭，不知何时那边对她的议论停了，又是新一轮的吹牛逼加劝酒环节，而他们这一桌的气氛却始终安静着。

林许谙浑然不觉，吃得差不多了，她和兄妹二人说了一声，去了趟洗手间。

水龙头哗哗往外涌着水，海鲜的味道很重，林许谙用洗手液仔细揉搓着指尖，再放到水龙头底下将手上的泡沫冲走。

抬起头，洗手间暖黄的灯光下，林许谙的脸在干净的镜子中被映得分明。

她好久没有仔细看过自己，这一看，突然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变了很多。擦干手掌，她站在洗手台边。

以前和李维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拍过很多照片，林许谙点进手机相册往上翻，随意找了张去年的照片看了眼，又望向镜中。她发现，照片里的她和镜子里这个人相比，明明是一样的五官，可不知为什么，看起来却有点不像。

光是那双眼睛就有区别，彼时明亮，此刻黯淡。

从小到大，林许谙走到哪里都是备受关注的人物，他人口中的赞美和诋毁或多或少让她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这世上美而不自知的人很少，林许谙身上自然也带着多数美女的淡淡傲然气质，这是经历和习惯赋予她的。

而此时此刻，林许谙看着镜中的自己，终于意识到了与之前哪里不太相同。现在的她，没了以往那股优越劲儿。

可想而知，分手有时的确可以打击一个人的自信。

林许谙想来也可笑，如果她一早得知真相，还会流那么多眼泪吗？但时间不能重来，即便她觉得过去的自己再可笑，也不能否认那段时间的痛苦。

和李维在一起时，他经常夸她美。林许谙那时爱听，现在想起来却心生厌恶。

从小到大，因为漂亮，她是受过一些善待，不过纵观半生，总结起来，那点甜头和她遇到的倒霉事相比微不足道。

上学时的有色眼镜和黄谣，工作后同事的冷眼与明枪暗箭，男人的酸女人的恨，哪怕她真的小有所成，也总有一部分人忽略她的成就，没有成本地扬言她靠美色上位。

就连曾经那个口口声声说她比自己命还重要的人，仔细想想，也不过是图她样子才主动接近，真遇到抉择轻易就把她舍弃。

林许谙觉得自己已经变得病态，被亲密的人背叛后，她对身边来来往往的多数人都失去了信任。

都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但如果没有那块璧呢？

自毁的心情一旦产生，就有些不受控制，不可收拾。

不知节制地饮食，熬夜，怠惰...

昼夜颠倒，醉生梦死。

直到那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变成如今镜子里的模样。

她不知在报复谁，只当这是场叛逆的泄愤与控诉，她曾被美丽绑架，现在她想挣脱。即便受到反噬的是她自己，她也当是一开始瞎了眼的报应，她只想从这种生活中解脱。

宋加熠看林许谙站在洗手区的镜子前失神地盯着自己许久，还以为她是听了刚才那群傻|逼的话往心里去了。他见过林许谙两次，那时的她其实和现在没太大区别，就是稍微胖了点，又不是多大的事。

“林许谙。”他倚在墙上，开口叫她的名字。

林许谙回过神，看到镜子中宋加熠在自己身后正抽着烟，懒懒靠在走廊的墙上。

这个男人往那一站还挺有型的，有点像一些男生喜欢看的战斗型漫画，里面总有一两个配角，高冷，神秘，话不多又高颜值。

烟雾从薄唇里漫出来，没等飘远就被穿堂风扯碎，消散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周围。指尖夹着的香烟明明灭灭，猩红火点在暗处忽闪，倒比他眼底的光更活泛些。

有人路过时多看了两眼，他眼皮都没抬，只弹了弹烟灰，火星子落在牛仔裤上，烫出个不显眼的小洞，跟他这人一样，带着点不管不顾的冷硬。

她回过头，缓缓朝他走去。

“给我一根。”林许谙看着宋加熠。

宋加熠微微一愣，盯着她，确认般询问：“什么？”

“烟。”林许谙下巴朝他指尖方向动了下。

“...”

宋加熠看着她欲言又止，从兜里拿出烟盒，拨开盖子举到她面前。

林许谙从烟盒中抽出根香烟，拿起叼在嘴里，歪头看着他，目光不躲不闪。

“我没带火机。”她说着，眼睛瞄了一眼他的口袋。

宋加熠沉默地盯了她两秒，伸手从包里拿出一个金属打火机，拇指利落掀开火机盖，一阵清脆响声。

他索性服务到位，把打火机递到她嘴边衔着的那根烟前方。

“欻——”

修长有力的手指拨动滚轮点火。

第一次没点着，火机冒出了一簇火星，又熄灭。

宋加熠挑眉。

“欻欻——”

又打了两次，这回连火星都没有了。

宋加熠的手停滞在半空，和叼着烟的林许谙眼对眼。

“火机没油了。”他讪讪收回手。

“没事，”林许谙没多在意，“把你的烟给我吧。”

此话一出，宋加熠表情先是一顿，慢悠悠垂下漆黑双眼，直直望进林许谙眼底。林许谙没多少反应，淡然地抬眼回视他。

见宋加熠杵着不动，她还微微皱了下眉，表情似有不耐。

宋加熠喉结不受控制地动了下，突然有点想笑。

什么也没说，深呼吸一口气，他把自己抽到一半的那支烟递给她。宋加熠没有将大惊小怪维持太久，他倒想看看，林许谙是不是真的那么敢。

烟嘴已经被咬得有些扁，微微湿润着。

林许谙从容接过。在宋加熠直勾勾的目光中，慢慢地，用燃烧的那一头点燃了自己手中那支烟。

宋加熠：“...”

烟雾徐徐飞上半空，林许谙微眯起眼，眉头舒展开。她捏着那根燃烧到一半的烟，把燃烧着那一头朝着自己，还给宋加熠。

宋加熠冷脸沉默接过，有那么一瞬间好像看见她勾了下嘴角。

...这人是不是故意的？

他盯着林许谙，想从她脸上再看出点什么，却再无收获。

林许谙没再说话，靠在墙上一口接一口抽着烟。吸入，过肺，吐出，看得出她是个会的。

收回目光，宋加熠用力嘬了一口烟，把燃烧到三分之一的烟蒂按在一旁的垃圾桶上面熄灭。

“旁边那桌是你同学？”他问了句废话。

林许谙似笑非笑，“是啊。我这人人缘挺差的，很多人都不喜欢我。”

过去这么多年，听到她过得不好，居然还有那么多人拍手称快。

宋加熠看着她自嘲的表情不以为然，“你很在乎别人的看法？”

林许谙想下意识回答“不是”，可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口。

她本来以为自己不在乎，可真遇到有人在背后嚼舌根这种事，想做到一点不往心里去的确很难。

“苍蝇在耳边嗡嗡是挺招人烦，但真要因为这个影响到自己心情就没必要了。”宋加熠声音低沉有磁性，带着懒散的好听，即便他现在是在骂人。

林许谙轻笑，“说得没错。”

她没再接茬。

宋加熠看出她回避，也没就着话题继续往下聊。

等着林许谙一根烟结束，二人往回走。

林许谙不想让宋加熠看出自己情绪低落，稍加快脚步，独自一个人走在前面，宋加熠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出走廊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个子不高戴着金链子的男人。

林许谙没仔细去看眼前人，走廊不宽，有个保洁阿姨推着一辆保洁车路过，她侧过身子让路。等保洁车过去，前方迎面走来的男人突然站定，在距离她一米左右的地方呆呆望了她片刻，怀疑地开口问了句：“林...许谙？”

林许谙循声望去。眼前男人其貌不扬，穿着黑色貂皮外套，本就臃肿的身材更显虎背熊腰，肥厚的脖子挂着一条醒目的金链子，俨然一副暴发户既视感。

仔细一番辩认，她从记忆里依稀找到了些有关这人的影子。

没等想起来拦路的人叫什么，一道惊讶尖叫乍然响起。

“呀！你不是说不来了吗？怎么会在这儿？！”

黎陌不知何时从男人的后方冒出来，捂着嘴，睁大眼睛瞪着林许谙。

今天的林许谙看着和上次在超市不同，她换了合身的衣服，化了妆，气色好了不少，人看着顺眼了许多。黎陌嘴角的笑意淡下去，看她的眼神带了几分不悦审视。

“许谙啊，该不会是你看到群里有人说，老刘今天会来，所以才特意跑过来的吧？”

林许谙这才终于回忆起，眼前拦住自己的人就是黎陌口中说的老刘，也是刚才隔壁饭桌上说她扎了他心的那个。

老刘是他们这些高中同学里混得最好的，多年前他白手起家做地产生意，如今已然是身价上亿的富豪，所有能搭上他的人都对他极尽巴结，黎陌也不例外。

黎陌是做室内设计的，如果能和老刘处好关系，以后绝对少不了油水捞。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讨好老刘的机会，上学时老刘对林许谙表白的事她自然也知道，如今正主在眼前，黎陌脑子一转，瞬间想出了刚才那番暗捧老刘的话。

老刘听黎陌这样一说，多少也把她的话当真了，毕竟平时费尽心思勾搭他的女人也不少。他浑身放松了下来，那双三角眼意味深长上下扫了林许谙几个来回，脸上露出轻蔑之色。

“不是。”林许谙留意到老刘的探究神色，心中升出浓烈厌恶。不想和他们浪费时间，她绕到一旁继续往前走。

黎陌手一伸，拦住她去路。林许谙心下一凛，细眉微挑，冷冷侧着目光瞧她。

“干什么？”

“许谙，大家都是同学，你要想来同学会当时在群里直说就好，何必偷偷摸摸的，我们这都没给你留位置，刚才我的话没别的意思，就是看到你太惊讶了，你也别因为我口不择言生气。正巧，许谙，今天老刘买单，开了几瓶好酒，来都来了，你别和我置气，过来和大家一起喝一杯！”

“你想多了，我和朋友一起来的，马上走了。”林许谙无视她阴阳怪气的假客气，面无表情说道。

“朋友？”黎陌好像突然听到重要八卦一般，目光闪过狡黠，“男朋友吗？哎呦，许谙，那更得让我们看看了，咱们校花的男朋友得长什么样啊？”

这句话被她说得大声，远处一桌人听见，纷纷朝这边望了过来。

看见是林许谙后，众人的表情皆是一怔，几秒后各有千秋。提起男朋友，众人像自动接上了八卦雷达，自行构想出了一连串的剧情。

“再好也不可能比老刘强吧，老刘人家现在可是亿万富豪了，在咱们同学里是天花板级别的存在，某人现在给他提鞋都不配！”有人冷嘲热讽。

“校花，不是不给面子不来了吗，怎么又改主意了？难不成是想找老刘再续前缘？”有人直言不讳大声说。

林许谙只觉心烦，什么老刘老李的，这些人她早都没什么印象了。

老刘在一旁摆了半天架子，见林许谙始终没拿正眼瞧过自己，面上多少有点挂不住，他清了清嗓子，装作毫不在意道：“大家没必要起哄，都是同学，说话客气点。林校花，过去的事我已经释怀了，大家都是同窗，给我点面子，一起过去喝两杯？”

如今一堆人在那起哄，老刘多少也被架住了，他得坐实“林许谙是为了他来”这个猜测，不然这些见风使舵的老同学心里不知要怎样想他。

老刘觉得以自己现在这个身份，放低姿态和林许谙这样说话，对方多少会识趣一些。等会饭桌上喝上几杯，他再找机会寒碜寒碜她，以报当年她对自己的轻视之恨。若是林许谙上道一些，能在他面前服服软，别像以前那样端架子，他或许也会考虑让她当自己几天女朋友。

想到这，老刘心情好了不少，脸上笑意渐深，短窄的手马上要碰上林许谙的肩。

可林许谙没让他如愿，没等他的手碰到自己便嫌弃地闪躲到一旁，避免和他接触。

“你是谁？我给你什么面子？”

“……”

林许谙的神态依旧如记忆中一样冷淡。

老刘怔愣半晌，不消片刻，恼怒的红意顺着满是横肉的脖颈爬到他脸上，乍一看像只熟透的火龙果。他指着林许谙，语气因为愤怒显得颤抖，“别给脸不要脸，上学时候追过你，是我没见过世面，你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以为自己还是女神？”

黎陌快要憋不住笑出来，面上还装模作样地拉着老刘，“老刘，好了，跟她一般见识干什么？好男不跟女斗啊。”

有人拉架，老刘的底气又莫名添了几分。

“我是没打过女人，但不代表我会容忍别人在我脑袋上拉屎！林许谙，你还真以为自己多值钱？我念几分旧情给你面子请你喝酒，你反倒打我的脸，我早不是上学时那个好欺负的笨小子了，今天这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老刘这些年作威作福惯了，生意场上光顾最多的地方不是建筑工地就是商K，对漂亮女人习惯了不尊重。

林许谙也来了气，怎么突然遇上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人，她冷着脸回呛，“我不喝怎么着？这是公共场合，你还敢动手不成？”

“我他妈动手又怎么着，你以为我老刘赔不起钱吗？！”

理智被怒火烧光，老刘推开拉住自己的黎陌，扬起手作势就要往林许谙脸上招呼。

这死女人拽什么拽？像她这样的，现在他只要多花点钱要多少有多少！

年少受挫的自尊心在这一刻被放大，此时他看着眼前这个依旧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女人，只觉得她分外可憎。

林许谙低估了老刘的素质，谁能想到区区一句拒绝的话就至于他失去理智。眼看老刘要冲到面前，林许谙来不及过多思考，本能地退步躲开，双手挡在自己身前。电光火石之际，眼前突然闪过高大人影，那只用力挥向自己的手瞬间被一只更有力的手稳稳抓住。

“！”

睁开眼，林许谙发现宋加熠不知何时挡在她前方，捏着老刘的手，表情冷得近乎结冰。

“你...”老刘刚要骂街，在看清眼前人后，瞳孔骤然一缩。

“你谁呀？”黎陌正津津有味看热闹，谁知突然冒出来个冷面大高个搅局，她神色不善地打量着宋加熠，还以为这是哪个爱多管闲事的路人。

“你们刚才不是一直在找我吗？”宋加熠轻挑起一侧浓眉。

黎陌转了转眼珠，张大嘴指着他，“你，难道就是林许谙男朋友？”

林许谙冰冷的目光看着黎陌，仿佛能冻死个人。

宋加熠侧过头，眼中噙着懒懒笑意朝她挑眉，那意思似乎是在问她，希望自己怎么说？

林许谙语塞，她面上镇定，其实整个人还在刚才的震惊中没回过神，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宋加熠这眼神的意思。

“还不是。”宋加熠见她不说话，转过头，一瞬间收敛了笑容。思考片刻，他慢悠悠地开口，“在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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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明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