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家里发生变故之后,黎愿睡眠质量便差了很多,大多时候她都处于浅层睡眠状态,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能将她惊醒。
也只有在路翎这里,她会比其他时候睡得更沉些。
可即便如此,今夜她仍旧在断断续续的呓语声醒来。
醒来时房间内仍旧是黑沉沉的一片,厚重的窗帘遮蔽住了外界的一切光亮,只留下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重墨色。
路翎睡觉时的另一个习惯便是如此——见不得一点亮光。
刚刚睁开眼睛的黎愿还有些发懵,直到再次听到身边传来微弱的低语声,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不是在做梦。
路翎的声音里充斥着不安,语序紊乱,她凝神去听,除了勉强听到“妈妈”两个字眼,其余的便什么都听不清楚了。
两人还保持着睡着前的姿势。
此刻抓着她的那只手握得更紧,五指用力似乎在拼尽全力抓着什么。
很显然,路翎又在做噩梦了。
黎愿身子本能地朝着那边快速探过去,却又在临靠近时忽地放缓了速度。
她怕吓着对方。
路翎说话的语速越来越急促,整个人也开始躁动不安起来,半个身子不住地来回翻转抖动。
“妈妈,不要......”
黎愿再顾不上其他,一只手任由她使劲掐着自己,另一只手将人半揽着抱在怀里,“姐姐,别害怕,我在我在...”
此刻两人的距离已经打破了原来的平衡,在适应了这样的的昏暗环境之后,黎愿能清晰地看清楚她眼前的人。
路翎眼睛紧闭,覆在眼皮下的眼珠子急速又剧烈地转动着,带动着眼睫都在微微颤抖。
她的状态极其不安。
之前路翎不是没有做过噩梦,但都没有这次严重。
她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似乎整个人陷在梦魇中难以逃脱。
黎愿的心在揪着痛。
算算日子,距离路翎妈妈的忌日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她很能理解路翎的感受。
毕竟她们同样失去了最亲的人。
何况母亲之于孩子来说,比起父亲来通常更为重要。
手轻轻拍抚着对方的背,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给予她一定的力量。
路翎在她的安抚下,竟真的慢慢地平静下来。
黎愿伸手擦掉她额头上的汗,默默无言地盯着怀里的人。
“妈妈,不要离开我,不要不要我...”耳边传来细微的祈求声,小心翼翼的,像是偶尔路过学校宿舍空地上时见到的那群流浪小猫。
有时路过时,黎愿会停下喂它们一些食物,有胆子大的会凑上来舔她的掌心。
舌头上的倒刺像是柔软的针,不扎但密密麻麻触感很深。
就像此刻她的心一样。
密密麻麻透着都是心疼。
黎愿对路翎的母亲知之甚少,只知道对方是因病去世。
大概是她的离世对路翎打击过大,因此路翎从不在人前提起。
只是偶尔从家里佣人的口中了解到的,也能拼凑出个大概。
对方是个十分温柔善良的女人。
她甚至不敢仔细思考路翎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失去了父亲的她尚且如此难熬,失去了母亲的她要怎么度过那么多个孤独的日夜呢?
她也不过只比自己大一岁而已。
怀中的人情绪渐渐平复。
黎愿的眼神也逐渐痴缠。
她不会让路翎再有这样的时候。
一天都不会。
*
黎愿在七点钟的时候准时睁开眼睛。
她习惯性地偏头看向床另一边的人。
路翎还在睡着,呼吸平稳,看样子没再做噩梦。
她将胳膊小心地从对方脖子下面抽出来,整个过程中对方也只是含糊不清地嘤咛了一声,并没有醒来的意思。
黎愿秀眉微松,放下心来。
她先进了厨房,将粥熬上,然后才进了洗漱间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
等收拾好自己,粥也熬得差不多了,又回到卧室。
本以为路翎还没醒来,不曾想床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睁着眼睛盯着头顶在发呆。
“姐姐?”黎愿轻声唤她。
路翎没应她,仍旧瞪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黎愿往前再走一步。
床上的人忽然间回神,扭头朝着她看过来。
才刚刚聚拢好的眼神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戾气,看过来时能感受到其中直白的排斥。
黎愿一震,脚步顿在原地。
但再定睛一看,只看见对方笑眼眯眯的样子,双眸微弯眼睛里像撒着银河碎片。
“阿愿早啊~能一大早上就看到阿愿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啊~做了什么早餐?”
黎愿心头沉浮,有种说不出的错乱荒谬感。
最终也只能说服自己刚才看到的是错觉。
路翎怎么会对她露出那样的眼神?
不可能的。
她压下心头一直往外溢的各种杂乱思绪,努力平静地回答着:“煮了红枣粥,冰箱里只有鸡蛋了,你想吃煎蛋还是蒸蛋?”
路翎翘着脚思索,片刻后眉眼弯弯地给了她答复,“蒸蛋吧。”
“好。”黎愿转身,没注意到身后,床上的人一见她背对过去瞬间淡漠下来的神情。
等卧室里再次只剩下自己,路翎有些讽刺地扯了扯嘴角。
打开手机隐藏相册,看着屏幕中熟悉的两个面孔,那张向来笑意盈然的脸此刻所有的表情尽数收起,只余漠然。
路翎冷漠地盯着照片看了半晌,然后退出相册,准备下床。
等到走出卧室,前往洗漱间的路上路过厨房,看到围在灶台前忙碌的人,路翎才终于停下脚步。
心中五味杂陈。
黎愿,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会不会恨我?
抑或是像你这样道德感如此高的人,首先唾弃的会另有其人?
等到坐到餐桌上的时候,路翎已经完全收拾好自己的心情。
因此在听到黎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刚才的事情时,她的回答从善如流:“昨晚上做了个不怎么好的梦,刚才醒来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怎么了?吓到我的阿愿了吗?”
路翎嘴巴两侧塞得鼓鼓囊囊。
她敢保证在吃饭这个点上她一直没有任何做戏的成分。
明明是一样的材料,阿愿做出来的总是比家里保姆做出来的更香,更吸引她。
话出口的一瞬间,黎愿已经在后悔,好在路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小心思,反而特别认真地在对着她解释。
心安的同时又有些羞赧,她只能埋着头努力吃饭,佯装自然地接话:“做什么梦了?是梦到你妈妈了吗?”
路翎一愣。
她并不知道昨夜自己说出的梦话,自然也不清楚和她同床共枕的对方半夜曾经醒来过。
脑袋里第一反应是否认,可不知怎的,话到嘴边就改变了主意。
路翎点了点头,意识到低头的人并不能看到后,复又出声,“嗯,梦到我妈妈了。”
黎愿终于抬头。
路翎冲着她露出个勉强的笑,“大概是忌日快到了,她不放心我,所以过来梦里看看我,明明才刚过了清明。”
黎愿一直觉得,路翎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比如此刻,她的表情看似在说她很坚强她可以,但她的眼睛却在向她求救,让她快抱抱她。
因此她没有片刻犹豫,转身将人抱住。
两人都只穿着睡衣。
黎愿能清晰地摸到她身上背后突出的骨骼。
太瘦了,两人才短短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没见,路翎怎么就瘦成了这样?
两人之间的氛围在路翎的手越探越高时终于发生实质性改变。
黎愿一把将那只已经离最终目的地只有一寸的手握住,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表,“已经八点多了,你今天不开会的吗?”
路翎圆圆的杏眼一眨一眨,瞳孔分明透着几分无辜,“可以不开,你呢?阿愿得几点去学校?”
黎愿叹了口气,“现在的关键不是我需要几点去学校,我的本意不是这样的姐姐。”
她的本意是安慰她的。
只是她也不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朝着这个方向发展。
红润的唇在刚刚喝过粥后更加饱满,路翎盯着忍不住啄了上去。
“所以阿愿到底需要几点去学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