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翎泡澡时间通常控制在半个小时左右。
黎愿坐在沙发上一边耐心地等着,一边忍不住思绪翻飞。
即便两人已经到了这般亲密无间的程度,可她也时常觉得自己猜不透对方的心。
譬如,路翎从来没有提出过让她帮忙洗澡。
即便她会在她洗到一半的时候强烈要求冲进来,更多的也只是她起了玩闹的心思。
黎愿想不明白。
最终也只能归结于是个人习惯。
与是否爱她无关。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打在窗面上。
黎愿起身,走向窗前。
阳台的灯没开,昏暗的玻璃上倒映出她的身影。
她一眼就瞥见一个小时前才挂在锁骨间的项链。
手指摩挲着项链,感受着它从自己身上隔空传来的温度,莫名有些不安的心在此刻缓缓镇定下来。
路翎心里有她。
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她不应该轻易对此产生怀疑。
窗外的雨越来越大,雨滴汇成线绵延不断地打在玻璃上,鼻尖潮湿的雨汽将她的思绪拉得更远,那些本应在年轮中已经生锈的记忆更加清晰。
黎愿一瞬间回到了那个湿漉漉的夏天。
那是她本最不愿意回忆的十五岁,却因为路翎的出现而彻底被改变。
十五岁之前,黎愿家庭和睦幸福,生活小康富足,有一对爱她的父母,有还不错的学习成绩。
她本以为自己的生活会这么平凡而又沿着轨迹缓慢的进行下去。
直到那年临近春节,父亲生意出了问题,抵抗不住心理压力跳楼自杀,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她失去了爸爸,妈妈失去了丈夫,而她们两人得到的除了巨额债务再无其他。
无数个夜里她从睡梦中惊醒,耳边除了拍打在门窗上滴沥不断的雨声,还有妈妈夹杂在其中不敢让她发现的隐忍啜泣声。
源市的春天那么长,连绵的雨季几乎侵袭了她十五岁的全部记忆。
在遇到路翎之前。
直到夏天来临。
雨季虽然仍旧没有离开,但她们迎来了转机。
那年立夏,妈妈对她说:“西西,妈妈撑不下去了,我们换个城市生活吧。”
黎愿看着妈妈疲惫的脸和一天比一天塌下来的肩膀,几乎没有一秒钟的犹豫便同意了。
其实她也早就渴望着离开,高频次的催债来访,周围邻居的窃窃私语,学校里不管相熟与否同学的异样眼光。
她早就承受不下去。
黎愿跟着妈妈逃离了从小长大的源市,尽管这里承载着她前十四年的记忆。
她是后来才知道,妈妈在最低谷的时候和路叔叔相逢,所以理所应当地产生了感情。
十五岁的夏天,黎愿跟着妈妈嫁进了路家。
年少的自己以为从头开始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可世界比她想象得要大,勇气比她预料得要匮乏。
在陌生的环境里,黎愿像是一只背着沉重龟壳的乌龟,甚至不敢探出头去看这个世界,只蜷缩在安静的、属于自己的一隅里。
霖城市的夏天一点也不潮湿,可她初来的记忆里却只记住了那些和源市截然不同却又一般无二的雨天,萦绕在记忆里挥之不去。
夜半醒来时,她再听不到妈妈的抽泣声,空旷的卧室里除了雨声只剩下雷声。
黎愿时常睁着眼睛就那么一晃到了天亮。
天亮之后她再次背起沉重的壳。
直到路翎的出现。
暑假的时候,寄宿的路翎终于回到了家里。
妈妈打来电话说对方来接她的时候,她心跳如擂,说不清缘由。
黎愿忐忑地等待着这位素未谋面的姐姐,她做好了被对方不接受,排斥甚至厌恶的准备。
可路翎撑着伞向她靠近。
她身上的清新香气盖过被雨水翻起的泥泞土气,纤细的手腕却蕴含着无穷的力量,将伞稳稳地撑过她的头顶。
将她与雨幕从此隔绝。
-
路翎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床已经被铺好。
她心满意足地滚了上去,而后朝着床边另一侧还在整理的人蹭了蹭,忍不住喟叹:“阿愿,你到底什么时候搬来和姐姐住啊?”
不等黎愿回答,她又自顾自地翻身滚开,嘟囔着自言自语:“不行不行,还是算了,你过来了我每天更不想睡觉,不想起了,什么叫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这样暧昧的话她总是随手拈来,却又不负一点责。
若不是足够了解她,黎愿有时真想像网上说的那样笑骂她一句“渣女”。
她没有深究她这个问题,自然也没有回答的意思。
如果现在不透露一点痕迹,等到三个月后算不算是一个惊喜?
路翎翻滚了一圈找到自己的位置,然后侧过身看她,突然讶然出声:“阿愿,你眼睛好亮哦,在想什么?”
黎愿冷不丁想到离开实验室前镜子前的自己。
她现在,表情应该和那个时候差不多吧?
路翎纤细的五指精确地捕捉到她的位置,与她十指相扣。
见她不回答,她的手指使坏地在她掌心一捏。
“说不说?”
黎愿反手握住她仍旧不安分的指头,故弄玄虚,“保密。”
路翎嘟着嘴控诉她和自己有了秘密。
黎愿却走到另一侧的床边,将人从床上半架着抱起来。
“先吃点东西再睡。”刚才趁着路翎泡澡的间隙,她在厨房简单煮了点面。
路翎的厨房只能说聊胜于无,灶台上的陈设一看便许久都没有开过火,冰箱里的东西更是稀稀落落。
黎愿勉强从冰箱里找出半包已经拆开的挂面,又从冷冻层里找到两个不知道冻了多久的西红柿,想找青菜上上下下翻了个遍也没找到,于是只能给她卧了个鸡蛋,然后从一堆已经过期的各种酱料中终于找到一瓶还在保质期内的牛肉拌面酱。
勉强算是凑合这一顿。
路翎扑到她身上,浓郁的沐浴露香气和自己身上的混为一体。
她语气俏皮,“这是谁家的田螺姑娘呀?原来是我家的呀~~”
黏腻的尾音像粘着糖霜,拉出丝丝甜意。
抬起的嘴角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黎愿佯装自然问着:“去餐桌吃吗?还是想在这里吃?”
路翎手指刮着她的胳膊,带着些轻微的痒意,“这里!好累不想走了...”
黎愿早便猜到她的答案。
将不安分的手指握住,又将人从自己身上扒了下来,她转身走出卧室房门。
黎愿的厨艺不算特别好,但总能精准地抓住路翎的胃口。
热腾腾的汤面将整个食道都填充起来,路翎吃得尽兴,鼻尖沁出薄薄汗渍。
黎愿坐在床边,拿着纸巾替她时不时地擦着。
最后一口鸡蛋被囫囵吞下,路翎心满意足地放下碗,“阿愿,你怎么知道我今晚没吃饭?”
黎愿捏着她瘦弱到仿佛一折便会断的胳膊,看着她的眼神不言而喻。
路翎有些心虚地避开她的视线,身姿轻巧地滑躺到床上。
“困~好困啊,不行晕碳了晕碳了。”
明知道她在装傻充愣,黎愿并不追着细究,唇角忍不住莞尔。
床似乎有别样的魔力,路翎短暂的清醒在顷刻间消失殆尽,沾着枕头就想沉沉睡去。
她使劲抬着眼皮,咕哝了句:“阿愿别收拾了,快些陪我睡觉吧。”
黎愿从她强撑的眼皮中看出她的倦意,翻身上床,伸手将灯关掉,然后与她的手十指交握。
“晚安姐姐。”
“晚安阿愿。”路翎的应答声在黑暗中逐渐微弱,清浅的呼吸声很快若隐若现地响起。
两人中间隔着几乎一个人的距离,任谁也想不到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她们曾交叠依偎在一起。
黎愿克制住想要过去抱住人的心思。
只翻过身子在黑暗中用眼睛描摹那熟悉的轮廓。
路翎有很多奇怪的小习惯。
比如她无法忍受别人的鼻息喷洒在自己脖子及以上的部位。
因此两人睡觉时几乎从来没有抱着睡过,即便偶尔的几次尝试也以失败告终。
后来两人便只握着手入睡。
她则相反。
她其实很喜欢路翎在她脖子间喘气的时候。
温热的呼吸会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安心感。
黎愿有时候会很不理解对方这些奇怪的习惯,可在转瞬间又只觉得可爱。
因为她是路翎啊。
我们阿愿,爱惨了啊[化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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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