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愿 第4章 思有怀照，旧骨已消

梦灵说完故事，眼泪已在不知不觉中落下，划过脸颊，她用手指擦过泪水，默默凝视着指尖浑浊的水珠。

她第一次落泪是在怀照身死的那一天，看着怀照的手坠下，呼吸停止，握住那只慢慢僵硬的手时，梦灵方知她与怀照的诀别已至，撕心裂肺里是惊恐万分，惊觉已无人会像怀照那样再伴她身侧。

第二次是在怀照下葬的那一天，那时她躲在人群之后，亲眼看着文思为棺材覆上最后一捧土，梦灵紧紧盯着埋着怀照棺材的位置，视线却被泪水模糊，梦灵想起怀照曾经鲜活的模样，想着不知道那少年人脸上的血污是否已被擦净，只知道那人确实是回不来了。

第三次是在与文思的会面之后。文思本身也受了些伤，还是一直硬撑着直到所有的葬礼结束，在葬完逝去的人后，文思的身体垮了很多，但是，城内百废待兴，城内怀氏一族全灭，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文思来完成，梦灵也知道，于是，专程去木灵阁为文思求了药。

梦灵将药交于文思之时，恰逢文思将爱马的骨灰撒于后院的树下，梦灵见后，不做多语，只将药放在书案上，附上药方便转身离开，文思瞥见梦灵离开的身影，二人之间的联系本就是因怀照而起，如今怀照已经不在，身份所限，旧事所扰，自是无言，只将剩下的骨灰撒完，道上一句：“大人，再会 ”。

梦灵也没有回头，却清楚的知道那句话是文思对自己说的，只回道:“保重身体，如有有需要，去灵花树处找我，我会在那里。”

“多谢大人。”纵使文思知道梦灵一族的规矩，可经过那些变故之后不免心存芥蒂，那么多死去的无辜城民，还有就在梦灵怀里死去的怀照，明明梦灵是有能力保护他们的。

终究最后，无论怀照和文思中是谁活下来，在经历了那些之后，明明得以生存，所感觉到的也只是痛苦，而不是庆幸，至于文思与梦灵，所谓再会，其实最后多半也是不会再见。

第四次、第五次的梦灵落泪，还有后面的很多次，都是在忆起怀照的时候。梦灵的生活太单调了，单调得除了怀照之外，很少有人真正走进梦灵的生活，所以能时常被忆起的也只有怀照，梦灵自觉不止一个合格的守护者，既因为落泪不为苍生只为一人，又因为只能看着不舍的人在自己怀中离世。

出于寿命与身份太过不匹配，梦灵一族大多不愿与人类有太多交集。

梦灵本就是坐看人间生死的角色，若得深交，结果也不外乎送走挚友，照样是长久的孤独。

听至梦灵情思初生时，夜愿微微抬眉，震惊于梦灵将这样的过往向他道出的行为，却很快随着故事的走向，将微抬的眉宇与心里泛起的惊讶一同落下，只叹一句：“怀照为英魂，定能入个好轮回，前辈请节哀。”

夜愿不是一个特别能感同身受的人，对苍生的怜爱也有，不过更多的是出于身上所承的责任感让他愿意用尽一切来拯救人民，保护苍生，但也仅限于对木灵阁，至于其他人，一些礼仪与妥协更多的是出于教养和不在乎，所以可以随意，即使是对梦灵。

“不，他的魂魄还在，还没有入轮回。”梦灵意味深长，而这就是梦灵让夜愿亲自来一趟的目的。

“过去这么久，魂魄尚未进入轮回？”夜愿不解。

“嗯，而且我也无法将他的魂魄引出去，所以希望你能帮我。随我来吧，我带你去见他。”

夜愿随着梦灵落在城墙之上，俯视着那座对梦灵而言格外熟悉的城池，城里还是热闹的，往来的人群中充斥着叫卖声、谈笑声，好不热闹，就像怀照曾经在的那个年代一样，城内的建筑还留有当年的痕迹，只是已经物是人非。

“看，他在那边。”来不及感伤，梦灵提醒夜愿。

夜愿顺着梦灵的目光望去，一位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少年绕着城墙缓慢走着，却并不会与别人发生碰撞，与周围的人群格格不入，想必那就是怀照的魂魄。

怀照的形象停在了他战死的时候，衣裳上染着血印，携着灰尘，连腿上插着的箭都还在，只是怀照好像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

“怀照的躯体葬下后，我以为关于他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与文思一别，我也再没来过这里，而是独自去消化那些情绪，约莫过了一个月，我想再来城里看看，就发现他的魂魄出现在了这里，迟迟未入轮回，冥界也没有差吏来带他走。怀照好像感受不到外界，只是偶尔驻足望着墙外，寒来暑往，怀照他就这样绕着城墙走了很多年，迟迟不肯离去。”梦灵叙说着，只是叫陌生人来听都能听出梦灵语气里的深情，猜到梦灵绝不会是这个故事之外的人。

“我原是想等他顺应天意自己离开，可是渐渐我存起了私心，想着既然他不肯离开，就这么陪着我也是好的，但是，真的已经过去太久了，怀照肯定已经走累了。如今的我心神已毁，无法再胜任梦灵一职，我已启誓召唤下一任梦灵，至于怀照，我该带他走了。”

话音刚落，怀照似乎感觉到了梦灵与夜愿的存在，抬头向夜愿和梦灵的位置忘了一眼，又开始绕墙而行。

少年已成鬼魅，再无半分当初充满生气的模样。

“果然，他能感受到你的气息，我真应该早些跟你说的。”梦灵的语气中带着悔意。

其实，怀照的魂魄在这里守了这座城多少年梦灵就在这里守了怀照多少年，最初的时候怀照总会呆呆地望着灵花树所在的方向，到如今已经只会绕着城墙走，对外界几乎没有反应。

梦灵明白，怀照的魂魄会渐渐消失，再不介入，怀照就无法再入轮回。

在梦灵心里，怀照那么好的人是值得入个好轮回的，入了轮回，便能摆脱这一世的苦楚，可她试过许多次，却无法将怀照的灵魂带出城。

怀照不在后，梦灵总是躲在灵花树内，可怀照还在时梦灵更喜欢坐在灵花树下，怀照以为梦灵只是为了看看世间的风景，却不知道，其实梦灵也在等可能会到来的人，只是那时二人都只当是寻常会面，不知心意已起，爱意已生。

怀照总不放心梦灵一个人在树下从早坐到晚，也未曾看到梦灵回去过某处，于是让梦灵随他去城里找间屋子小住，可是被梦灵拒绝了，闲时怀照总是尽量多陪梦灵一会儿，晚些回家，甚至有一次连着几日陪着梦灵在树下待着，最后还是被父亲差人才唤了回去。

如今怀照仍旧是不肯离开。

“怀照，你一直留在这里，是舍不得过去，还是放不下我？”梦灵差点问出口，却因为夜愿在旁边，将微启的唇舌闭紧，只在心里喃喃，看着这样怀照，梦灵说不出的难过。

夜愿并没有过多在意梦灵的情绪，既然已经知道了梦灵的意图，从他刚见到怀照的时候，所思考的事就是如何将怀照引出来。

唤魂对于夜愿而言不算难事，只是这种情况夜愿也是第一次遇见，年代太久，执念太重，若不注意，可能会使怀照的魂魄直接消失，无论如何，都得先试一试。

夜愿拿起竹笛，轻轻吹响，笛声婉转动听，怀照似乎有所反应。

其实真正特别的是夜愿自身，夜愿身份特殊，是聚天地草木之灵气而生的万年夙夜草，他身上散发的灵力对许多灵或其他生命都有着自然滋养的作用，所以梦灵在自己屡次尝试失败之后想到的首要人选就是夜愿。

怀照在笛声中停下了脚步，顺着笛声的指引走到城门处，正要出城门时却仿佛被什么挡住，一次次退开又冲撞，仍是走不出。

“就是这样，每次都差一点。”梦灵说到。

“这应该是某种结界。”夜愿向四周探寻了一番，见并没有人为布下的痕迹，接着道:“这结界应该是他内心的执念所生，怀照是否留下过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比如某种信物之类的？”

“怀照的身体早已长眠，如今怕是什么都没有了。”梦灵答到，怀照下葬那日她只远远地见过，剩下的事都是由文思处理的，对于怀照留下的东西，她确实没有。

“我可以以灵力带怀照突破结界，只是怀照是普通人，强行冲撞风险较大，可能会伤到他。”夜愿缓缓道。

“听闻万灵冢山后的林间有一三界灵气混合化成的白熊，名为忘昭，能知人心事，我们可以先去问问。如若不行，再强行带出怀照也不迟。”梦灵说。

夜愿只答：“听前辈的。”

一切都按照设想进行着，梦灵很早之前就见过忘昭，梦灵当然知道忘昭可知人心事一事是假，这本是上一任梦灵打的趣，却被人当了真，流传至今，只是于这样的状况而言，忘昭确实是可以做些什么的，梦灵的要求对忘昭来说很简单，只是忘昭的要求却让梦灵将夜愿作为筹码牵扯入局，况且，上一任梦灵交代过，忘昭若有所求，千万要助他，所以，无论夜愿最后作何决定，这一趟去往密林的路都是要来的。

随着太阳西落，怀照的魂魄逐渐残缺。

梦灵大惊，道：“怀照状态不对，我们必须快一点了。”

“嗯。”

夜愿正欲动身，梦灵取出一粒种子：“愿儿，用这个。”

灵花树十年结一次种子，每次结种的数量不多，但是若细细收好，救急用也是足够的。灵花树的种子帮人迅速跨越空间到达想去的位置，但是具体的位置还需要结合使用者的记忆，是梦灵一族领先其他族群到达战乱之地，对抗魔族的重要法宝。

“怀照，之前总是你来见我的，这一次换我来见你。”

梦灵看着怀照，在心中默念，然后用灵花树种子打开了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