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兰奴想反驳:不是的,她和父亲也很像的。
红唇微张,只觉哽咽,便不说了。
沈棠沣继续道:“这几日在府中可还习惯?有人欺负你吗?”
自然是有的,秋夫人一来就揪着她的自称大做文章,假借教导之名虐打她;两位妹妹在她的必经之路上堵她欺她,还毁了别人送她的画。
“父亲放心,我在府中很好,无人欺我,母亲和妹妹们也待我温和。”
然而说出口的尽是好话。并非不想告状,让父亲替她做主出口恶气。此刻,是她与父亲首次的父女时光,无需诉说委屈。
“好,那就好。这些年委屈你了。你今年,有十六了吧?”沈棠沣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温暖又有力的掌心搭在脑袋上,摩挲着发丝。
沈兰奴吸了吸鼻子:“嗯,过了年就十七了。”
“时间过得真快啊,眨眼间就长成大姑娘了!”沈棠沣再次感慨,又问,“办过及笄礼了吗?”
沈兰奴摇摇头:“未办。”
沈棠沣眼中闪过心疼:“那……挑个时间,给你补上,可好?”
沈兰奴微微笑着:“好。”
沈棠沣问候起老母亲:“这些年,你祖母如何?身体可好?”
沈兰奴道:“祖母很好,身体也很好,每日吃斋念佛,偶尔与邻居家老太太聊天解闷。”
“嗯,那就好。”
“……”
一问一答好几回合后,终于陷入了沉默。
良久,沈棠沣从怀里取出一支发簪,递过去,打破沉寂:“这支簪子给你,算是……补偿你的及笄礼。”
接过发簪,仔细看了看。簪子有些陈旧,纯金打造,簪首为兰花盛开状,然而花瓣处有轻微破损,下缀有两条水滴状的白玉流苏链,灵动摇摆。整体干净发亮,定是父亲爱惜之物。
沈兰奴双目微亮:“多谢父亲,兰奴很喜欢。”
“你喜欢就行。这簪子,其实是你母亲的遗物。就当作……是我与你母亲一同赠予你的及笄礼吧。”沈棠沣没有瞒着,话语间满是怀念, “戴上看看?”
盯着手中的发簪出神,原来是她生母留下的。过了一会儿,听话地将它簪在发间。
沈棠沣愣了一下,才称赞道:“很好看,与你很配。”
“多谢父亲。”
“你我父女,不必如此客气。”
沈兰奴道:“该行的礼不能省的。”
闻言,沈棠沣颇有些宠溺地摇摇头,又揉了揉她脑袋:“兰奴,私自给定下婚事,你可怪我?”
她不笨,知道能回沈府,能与父亲团聚,皆因这门婚事。纵使霍寅君是个风|流成性,流连花街柳巷,仗着家里宠爱在临安城霸道横行的纨绔公子哥,面对此刻温和宠溺的眼神,明白这是父亲的期许,既然嫁入霍府能帮得上忙,便是值得。
她道:“儿女婚姻,自古以来便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兰奴怎会怪父亲。”
沈棠沣心疼地笑笑:“将你嫁去,属实是无奈之举,还是委屈你了。”
沈兰奴也笑了笑。
“彦轲贪玩,去找他朋友了,邦彦倒是跟着我回来了,不过一回来就去看他姨娘和妹妹了。我带你去见见他吧。”沈棠沣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好。”沈兰奴应道,听他提起姨娘,便想起来对钟姨娘的承诺,“父亲,今日我碰巧路过钟姨娘的院子,听她甚是想念您,您一会儿得空了可否去看看她?”
沈棠沣像是有些惊讶,愣了一会儿才开口:“好,我晚点过去。”
见他应允,松了口气。
接着,他们到达赵姨娘的合琼院。
沈邦彦是长子,赵姨娘所出,即沈清双的双生兄长。双生子的两人于外貌上几乎一模一样,二人站在一起,若非男女扮相不同,简直难以分辨。
沈兰奴打过招呼。沈清双见她来,瘪了瘪嘴,一见父亲就欢快地扑过去:“父亲!您可算回来了,双儿可想您了!”
他也宠溺地揉她脑袋:“你这个调皮鬼!有没有乖乖听你母亲的话?”
沈清双撒娇道:“当然有!双儿很乖的,才没有调皮呢!”
沈棠沣被她逗笑。
她们父女之间的相处极其自然,赵姨娘并未上前温存,与沈邦彦一同笑看着。父女在闹,母子在看,一家四口如此温暖。沈兰奴站在一旁也看着,记忆里,在西郊很多人家里见过如此场面。
双生子乃一动一静,沈邦彦沉稳像父亲,如今更是深受栽培;沈清双跳脱,定是像赵姨娘年轻之时。倒是秋夫人之子沈彦轲玩心重,调皮跳脱的性子与沈清双更像一胎双生。
想来秋夫人与赵姨娘不和,也有这层原因。
正是欢欣之时,一名小厮小跑着进来:“主君,周公子求见。”
一听来人,沈棠沣蹙眉,正要让小厮回绝了他。
不料那公子竟跟着小厮闯进合琼院,爽朗地嗓音闯进众人耳中:“沈尚书真是大忙人,想见一面真是难于登天啊!”
见状,沈清双自觉往赵姨娘那边去,沈兰奴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匆匆行礼道:“父亲,兰奴先行离开。”
沈棠沣正要开口,谁知那公子直盯着她,合起折扇指着她问:“这是沈尚书家的闺女?长得这般好看,怎么不曾见过?”
“兰奴,你先回去。”沈棠沣终于找到空隙开口。
听闻她的名字,这周公子蹙眉疑惑道:“奴?女孩儿家家,怎地叫这名?”
听他问得直白,不由望去,把大冬天还拿把扇子扇风的怪异感先压了下去,好奇地注视着他。很快,父亲质问的声音将她拉回思绪。
“周迎,我与你不同路,为何还三番五次寻我?”
周迎则无视了他的质问,而是又问了一遍:“沈尚书,您怎么给自己的女儿取了个奴字?”
听他又问,沈棠沣眯了眯眼,并不答。
见气氛紧张,沈兰奴不再留下,转身离开。
最后,父亲还是被叫走了,而出府前,并未去看一眼钟姨娘。又过五日,还未回府。
而钟姨娘果然说到做到,找上沈兰奴的麻烦了。
她不听任何解释,自己被禁足出不了院子,便派人每日来悠然院闹。秋夫人乐得见此混乱,只管看住人,并不管其他。
从东院回来,在百花苑门口,又见钟姨娘的人在等着她。
丁香赶紧跨步护在她身前,冲她们骂道:“你们又来干什么?主君忙于政务,又不是大娘子能插手的,总是不依不饶的还有完没完了!”
这几日丁香总与她们掐架,不仅胆子大了,还能打架了。
“我呸!她自己答应了我家姨娘的,话都说得清清楚楚,是她失信!既然失信,就要接受惩罚,这是我家姨娘的原则!泼她!”绿袖骂完摆摆手,另外两名婢女则将手中提着的两桶冰水往她们身上泼。
沈兰奴赶紧拽着丁香往后撤,然而撤不及,对面泼得也猛,衣摆处还是湿了。
这几日她们不是泼水扔虫就是砸东西,每日必来一趟,泄愤完就走。
“啪|啪|啪!”鼓掌声兼踏雪声在百花苑中远及近而来。
“啧啧啧,好惨呐!冬日泼冰水,钟姨娘真阴险呢!不及长姐大义,还替婢女挡了大半冰水,冷不冷啊!”沈清双幸灾乐祸道。
沈兰奴拦下丁香想与之掐架的架势,道:“不及三妹体质好,又在荒苑子里挨冻。”
“你……”
沈清荷也拦下了即将恼羞成怒的妹妹,一脸好奇地指着她头上发簪柔声发问:“长姐,听说父亲送了你一支簪子,可是你发上这只?”
自那日父亲让她戴上簪子后,她便一直戴着。
沈兰奴摸了摸簪子,并不隐瞒:“是。怎么,二妹喜欢?”
沈清双鄙夷道:“一支破簪子而已,以为谁会稀罕似的!”
沈清荷道:“此类金簪我多得是,自然不会觊觎长姐的。只是听闻这支特殊,说是先母遗物?我曾在父亲那儿见过,可惜,父亲从不让我碰,没料到居然送你了。可否拿来让我瞧瞧有何独特之处?”
闻言,沈清荷捏着鼻子,煞有其事地扇着空气,嫌弃道:“咦,原来是死人的东西啊,如此晦气之物阿姊还是莫碰,我来就好。”
“呵呵。”沈兰奴笑出了声,“我若不给,三妹又要上手抢吗?”
沈清荷叹气,语重心长道:“长姐,别说我们没提醒你,死人之物,阴气极重,说不定被什么怨鬼孤魂附在上面,害人害己可就不好了。我前不久翻阅古籍,其中‘簪影摇曳,一瞥惊异。轻插云鬓间,绰影入梦来;诉情肠,辩忠良,卿可知,流转忆往昔,难相忘。’说得可不就是此簪?”
沈兰奴道:“二妹文采很好。不过,这就是支普通发簪,并未有阴灵栖身,你多余担心了。”
沈清荷摊手示意,歪着头瞪她,一步步逼近:“长姐又没有阴阳眼,怎么看得到没有附上脏东西?还是交由我替你处理了吧,等真的出了什么事就后悔莫及了。”
你怎知我有没有,看不看得见?
沈兰奴被逼得步步后退,但气势不减:“二妹也只是肉眼凡胎,仅凭几句书中语就妄下定论,岂不草率?再说簪子本是父亲之物,真有不妥,又怎会留着这么多年?二妹聪慧,怎么想不到这层?莫不是妒火中烧糊了眼,混沌了?”
“阿姊,听她废话这么多做什么。既然给脸你不领情,那就休怪我不顾姐妹情了。”听她搬出父亲,沈清双不耐烦了,上手去抢。
沈兰奴边躲边揶揄道:“三妹身为世家娘子,怎得总失仪做这等强盗行为?”
沈清荷在一旁看着:“男子阳气旺,自然压得住阴灵。可女子是极阴之体,加之长姐极凶之命。谁知道你与祖母的命数能否相抵,已经逢凶化吉?如今你戴着吸收体内阴气,久而久之,凶上加凶,岂不可怕?长姐莫不是想拉着全府的人为你陪葬?”
终于忍无可忍,推|倒沈清双。只听她怒吼道:“沈兰奴!你竟然又敢推我!我不会放过你的!”
“双妹,没摔着吧?”沈清荷将她扶起来。
“积雪很厚,除了冻些,摔不死。反正你们总在这儿吹风挨冻,想必也冻不着。”沈兰奴不再像前两回那般隐忍,“父亲不曾休妻,你们还喊需我母亲一声先母,即使死了也是你们的嫡母。二妹三妹平日里与我小打小闹,我大可不与你们计较,如今在此亵渎揣测先母遗物,是大不敬!”
“哼!谁管你那死了的娘?”沈清荷一改柔和的语气,彻底撕下伪装,“我只要你将这破簪子交出来!双妹,抓住她!”
话音刚落,她立即冲上前箍住沈兰奴,“放开我!你们做什么?”丁香见状也上前帮忙想拉开她们。慌乱挣|扎间,沈清荷看准时机,一把扯下金簪,连带着头发也松散了些垂落下来。
成功抢到簪子,这才放开她。
“啊!”岂料,沈清荷忽然痛呼一声,手一松,簪子掉进雪地里,陷进去不见踪影。
只见她指腹渗出一点朱红,想来是方才抢得急,被扎破了手。
沈清双赶紧上前查看:“这簪子果真有古怪,早知还是拦着阿姊了!”
沈兰奴上前推开她们,将簪子扒回来,拍落碎雪。
“金属本就尖锐,你抢得这般急,被扎伤不是很正常?”
沈清荷认准了她那套说法:“正常?这可不正常!又不是第一回碰发簪,哪有被伤过?你这邪簪真是邪得很,还吸我血了!我看光是扔了都会自个儿找回来,该熔了砸了让邪祟无法藏身才是!”
听罢,沈兰奴将簪子摊在手心,朝前递去,道:“那……二妹请啊?”沈清双正要夺过,“小心邪祟吸干|你血哦,变成干尸很丑的!”这才堪堪将手收回。但她越想越气,不敢碰簪子,那就碰人。一把将其推|倒,簪子又埋入雪地,横跨到她身上,抬手就要打。
然而手还悬在半空未落下,闻其惊呼,脖颈一缩,手转而捂住后颈,扭头四处查看。
“啊!什么东西!”
趁其不备,沈兰奴将她推开起身,又捡回簪子。沈清双赶紧跑回沈清荷身边,不安道:“阿……阿姊……”
四下并无第五人,于是她将目光锁定在丁香身上:“是你这个贱|婢!?”
丁香慌张地摇头,正要辩驳,又是两声惊呼,那姊妹二人吓得抱在一起尖叫不已。
“三妹不要乱指认,丁香可啥都没干。你们不是对这邪祟论说得头头是道?怎么真遇上邪事儿了,这般惊慌失措?”
第二次时,沈兰奴看清了是什么东西袭击她们的——两个小白影接连从她们后领处落入碰到皮肤。应是被捏成小指头大小的雪球,冰冷的雪球触碰到温热的皮肤产生的极大温差,使人为之一颤,尤其是后颈这般敏感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