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走!"崔翊晨长剑归鞘大喝道,身形却比剑光更快。他足尖在石阶上轻点,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直追而去。跃至屋顶后,他居高临下瞟到最后一个蒙面人正猫腰窜向东面的祠堂后巷。
"快去拦住东面那个!"崔翊晨高声大喝,提醒地面上的捕快,自己已如鹞鹰般掠向前面窜逃的两个黑影。
瓦片在三人脚下接连炸裂,琉璃檐兽被踩得粉碎,惊起檐下栖宿的乌鸦扑翅而飞。
追至第三重屋脊时,崔翊晨突然长啸一声,一跃而起,腰间长剑应声出鞘。剑光如匹练横空,却不是斩向贼人身体,而是携着破空之声直取对方右腿膝窝。"咔嚓"一声脆响,最瘦的那个蒙面人为躲闪长剑,身形顿时歪斜,在倾斜的屋瓦上滑出丈余,撞碎一片鱼鳞瓦后才勉强停住。
崔翊晨如苍鹰搏兔般扑下,左手扣住对方咽喉,右膝重重压在其腰眼处。被制住的贼人还要挣扎,却见寒光一闪,剑锋映着冷月,已在黑衣人额头上划出一道细血线,随即细密的血珠缓缓滴下。黑衣人身体猛然一抖,还想挣脱,一柄长剑已横在其颈间。
"再动分毫,"崔翊晨的声音比剑锋更冷,"下一条伤口就在你脖子上。"
矮个贼人,一见同伴被擒,仓皇间跃下屋脊试图奔逃。崔翊晨一见,剑芒如银蛇出洞,立刻掷向贼人脚踝。那人还未及落地,即听惨叫一声,右脚筋腱已被挑断,人顿时摔倒在地,他手握住脚踝,身体蜷成了一团。
下方三名捕快立即包抄而上,两名捕快将贼人死死按在地上,另一名捕快麻利地扯下腰带,将其双手反剪捆了个结实。
夜风掠过屋脊,带着远处灭火的焦糊味。崔翊晨见矮个贼人也已被擒,随即扯下高个贼人的蒙面布,束紧其手腕,揪其后领站起打算下墙。此时他瞥见东逃的那个黑影几个起落已将追捕的衙役甩开十余丈远,后面追捕的那两个捕快明显轻功不及,贼人逃至百丈外的巷口后,朝旁边岔路奔去,很快消失在连绵的屋舍间。
崔翊晨眉头紧锁,但也无可奈何,心想先押着俘虏跃回地面再谋后策。
祠堂前蒋明正在嘶吼着指挥灭火,嗓音已然沙哑,武侯们推着水龙车来回奔忙灭火,混着纸灰的黑水在青石板上肆意横流。
不多时,那两名捕快垂头丧气地折返,显然已让贼人走脱了。崔翊晨正要开口,忽听巷尾传来谢品言清越的高喊声:"翊晨!翊晨!看看,我们给你带了什么好礼!"
他转头望去,夜色中,苦竹禅师那魁梧的身影渐次清晰。他手中那柄加阔的唐刀寒光凛凛,刀背正压着那名逃脱的蒙面人肩颈,迫得他不得不弯腰前行。王心楠一袭粉袄提着灯笼翩跹其间,正偏着头兴奋地说个不停。谢品言走在最边上,慢悠悠渡来,朝崔翊晨遥遥高高摆手。王心楠见状,也望向崔翊晨,她仰起俏脸,笑靥比手中的灯笼还要明艳。
崔翊晨将擒获的贼人推给蒋明,大步走向巷尾。"你们怎会在此?"他话音未落,苦竹大师手腕一沉,宽刃唐刀寒光暴涨,那蒙面人膝窝一麻,“咚”地跪伏在地。
谢品言广袖一振,笑道:"王小姐说不放心,我们就陪她出来看看你有没有在棺材里被闷死。"他指了指远处小巷阴影处,"行至半途,忽见祠堂方向火光冲天,便想,你应已在追击贼人了。拐进那条巷子时,”他说着回头指了指后面的一条的侧巷道,“王小姐发现角落里有辆孤零零的空板车——我便灵机一动,想这莫不是贼人本备来偷运陪葬品的?"
王心楠提灯笼上前一步,暖黄的光晕映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谢公子就让我们都一旁藏好等着,这个蠢贼后来就真自投罗网,被苦竹大师抓住啦!"
崔翊晨眼中笑意一闪,朝谢品言竖起拇指,又对苦竹郑重抱拳:"多谢大师出手。"苦竹收刀回礼,铁铸般的臂膀上还沾着打斗时的墙灰。
"我呢?"王心楠掩嘴笑问,杏眼里盛着满巷的月光。
崔翊晨喉结微动,本想和少女多说几句,目光扫过周围都是人,便道:"在下自然要多谢王小姐备下的解药……"他压低声音,"若非你的醒神散,我怕和沈晴一样早已迷倒,甚至闷死在棺材里了。"
祠堂最后一丝火苗在武侯的水龙下“哧”地熄灭。夜风带着焦糊味的余烬在空中打着旋。寅时前,这场惊心动魄的追捕终于定格在苍茫夜色之中。几个捕快很快上来将苦竹跟前的贼人押走。谢品言轻咳一声,指着押去的俘虏道:"翊晨,我们也该审审这些宵小了。"
日上三竿时,谢品言才悠悠转醒。他推开雕花窗棂,刺目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阿福正在院中浇花,他忙唤道:"阿福,你去瞧瞧崔公子可起身了没?"待阿福领命而去,他整了整衣冠踱向膳厅,却在门槛处猛然顿住——谢谨仙姐妹和沈晴兄妹正端坐席间,四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几人中沈晴的样貌格外注目:他额头肿着鸡蛋大的包,左眼乌紫如染了墨汁。
"晴儿!"谢品言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指尖轻轻碰触沈晴额角肿起的淤青,“你怎么那么早起来了?你受伤严重么?”昨夜沈晴被迷倒在地,后来祠堂混战中人不知被多少双靴子踩踏过,此刻脸上青紫交错,活似开了染坊。
"那迷香着实厉害,"沈晴咧嘴一笑,牵动了嘴角的伤口,疼得倒抽冷气,"迷倒后,我睡得跟冬眠的熊瞎子似的,连怎么被抬出来的都不知晓。"他摸了摸肿胀的眼眶,赧然道:"好在都是皮外伤,就是模样吓人了些。"
谢品言正待宽慰,谢谨仙已忍不住重重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阿弟,昨夜闹出这般动静,你难道不该给我们个交代?我问过沈晴,他说他自己都不甚明白。"
"阿弟啊!"一旁的谢谨芳捏着绣帕擦掉了谢谨仙溅出的那几滴琥珀色的茶汤,也轻声说道,"今早街坊都传遍了,说谢家祠堂被拆得七零八落,连屋瓦都碎了三成。"她凤眼微挑,"更有人说是闹鬼了,说有黑衣'僵尸'从棺材窜出来,搞得武侯的水龙把祖宗的牌位都浇了个遍……"
谢品言讪笑着摸了摸鼻尖,日光透过窗纱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正在踌躇怎么答好,院外忽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如蒙大赦般快步转身走向门口迎接:"翊晨,你……你来得正好,你快帮我解释解释……"
崔翊晨有些莫名,踏入厅中后,他马上感到满座目光如箭矢般射来,脚步微滞,侧头看了看走到身边谢品言,好友无奈地努了努嘴:“嗯,就是昨夜之事……”
崔翊晨随即了然一笑:"谢司马这是把烫手山芋扔给在下了?"
"主意本就是你出的。"谢品言小声嘀咕,像极了幼时闯祸后推诿的模样,"况且……眼下这情形,我寻思着,想说也说不清楚。"
崔翊晨撩袍落座,茶烟袅袅间正色道:"诸位姐姐们今日大早便到此,想必不止是为昨夜祠堂的变故。"他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大家更想知道的,是这些时日我们究竟在查什么,查到了些什么,谨桓兄长的死因可有眉目,是也不是?"
“嗯。”谢谨仙手中绣帕骤然攥紧,谢谨芳一听不自觉前倾身子,差点碰翻了手边的蜜饯碟子。
"此事说来话长。"崔翊晨目光扫过众人,眉梢微挑,"但眼下还差最后一步……"说着便把目光转向谢品言:“品言,这最后一步,还是你来说吧。”
众人疑惑地望向谢品言。又被点名的谢品言深吸一口气,半晌才艰难道:"要查清兄长之事,最后尚需……尚需……"他闭了闭眼,终于吐出石破天惊的一句:"需重新开验大伯灵柩!"
“什么?”众人皆惊得从座位中站起。谢谨芳更是袖摆带翻了蜜饯碟子,果子四散滚落在地。她姐姐谢谨仙指尖发颤,指着谢品言道:"爹爹入土为安已三月有余,你竟要惊扰他老人家清净?"她的声音微微发抖,目含泪光。
谢品言早料到女眷们的反应,心中略有不忍之感。他转头望向身侧的崔翊晨,后者眸光沉静如古井,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谢品言深吸一口气,握拳在案几上沉闷一敲:"两位姐姐,对不住了。事到如今,非开棺不可!这些时日追查的种种线索,最后一环就落在此处。"他目光坚定,"待事毕,我和翊晨自会原原本本告知诸位。"
厅内顿时陷入死寂,连窗外雀鸟都噤了声。良久,谢谨芳执绣帕拭泪问道:"阿弟,开棺便开棺,可……可总不至于要查验父亲遗骨吧?"她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让满室烛火都为之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