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阿瑞斯历3858年。
圣司的航舰遭遇海盗偷袭,光炮将战舰轰炸得七零破碎,刺鼻的硝烟久散不去,铁质的甲班脆弱得像薄镜,一碰就裂。
安菲特里忒气息奄奄的撑起身,背靠在冰冷的厚壁上,耳边的嗡鸣变得格外漫长,隐约有枪火轰炸的隆响,只是变得虚虚实实,在昏沉意识中变得如梦般不真切。
中央控制台已经被炸成残墟,在磕磕绊绊的角落露出断线,滋滋的电流声闪着微弱的光火,坍塌的舰板压着不少战士的躯体,触目惊心的惨亡令人颤栗。
原本只是一次外交任务,可是却在准备启程时就突然被海盗劫持。
能潜入防御系统埋伏这么久,简直就是一场蓄谋的针对。
“找到阿瑞斯星球的圣司了!”
“把她抓起来!”
眼前视线开始昏花,阴暗变换,世界如同被蒙上黑纱,她隐约看见一支装备器械的军队将她围起,冰冷的枪支抵在她的额头,让安菲特里忒瑟缩一下。
对方想揪着她的头在质问些什么,可她根本回答不上,也听不清楚,她的手臂被抓着,细微的针痛感刺入,让她好像被浸泡在沉水里呼吸渐渐困难。
嘭——
突如其来轰然的巨响惊动了所有人,场面变得混乱起来,激光四射的枪支和肉拳搏斗混杂一起。
安菲特里忒强撑着想要睁眼,只看见一抹的红色的披风从她的视线中掠过。
像黑暗中熊熊燃烧的烈火,照亮整个世界。
“……”
混乱的战斗结束好像仅仅只在一瞬间。
在眼前的世界斑驳陷入黑暗前,她看到了一张被战争淬炼得刚毅英朗的脸,粗眉犀眸,在对视的那几秒,神勇无比的将军眼中有一瞬间的呆愣。
隐约还有一种她难以猜测的情感涌动,这份情感和冰冷的战火无关,简直炙热得发烫,强烈得宛若白矮星爆炸。
同为阿瑞斯星人之间彼此互相传递着某种激动的情感,莫名被对方的心绪感染,安菲特里忒的心跳也变得急促。
“……圣司、”
从他喉咙里吐出的这两个字,变得很轻很轻。
安菲特里忒无法开口,状态很勉强,但还是朝这位将军露一抹笑容,想要意示自己没事。
那是她第一次和刚刚被提拨为将军的路法相见,清醒的相遇也就短短那几秒,此后就陷入了彻底昏天暗地的睡眠。
……
被分解、毁灭、再凝聚、再重生。
生命也许就是一场无聊的周而复始。
时间的概念变得毫无意义,痛苦化作虚无,重归银河的怀抱,没有生命的死寂,被坍塌压缩成只有一条无限延长的线,也不知道何时才会迎来尽头的终焉。
“…喂、你没事吧……”
“醒醒、醒醒、”
像在水里冒泡的声音咕噜噜的穿透耳膜,黑暗变得光怪陆离,炽热的光线映入眼中,几道模糊的身影围着她,她下意识眨眨眼,又扭头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脸。
“姑娘,你是哪里人啊?”
这好似蓝白星陌生的腔调。
阿瑞斯星球对圣司要求颇为严格,外交任务中必须学会不同星系的几大语言,除非偏僻的方言是难以掌握,往往宇宙中高级和中低级文明发展衍变的语言往往都是极为相似的,脑子迅速转换成蓝白星的语言也并不难。
安菲特里忒渐渐适应这白日光照后,迷茫看着粗衣麻布的几位人类,像是平凡的农民装扮,面对他们的问题,她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最后他们误以为她是个哑巴,又穿着奇装异服,甚至怀疑她脑子出了什么问题,疯疯癫癫不知从哪间三院跑出来的。
三院?那是什么意思?
安菲特里忒有些懵,她忍不住开口询问。
听到她会说话,负责送她的村民露出一种让她颇为不舒服的笑容,嘴角压着弯弯,有些嘲讽,又有些同情:“三院,那应该就是你家。”
安菲特里忒虽然不大熟悉蓝白星的制度机构,但也听得出那不像什么好话。
对方也是手无束缚之力的普通老百姓,她也不计较那么多了,安菲特里忒索性不出声了,只是默默观察着周围环境。
蓝白星不像阿瑞斯星球,没有高科技发达的交通工具,蓝天白云,田野茫茫,乡间小路都是泥泞,应该前不久才下过一场雨,空气有些燥热,虫声鸣叫,这里空气是挺好的,就是感觉像非常偏僻的小村庄。
最后村民一路把她送到了一间钢筋铁筑的大房子里,入门正中央挂着赤红的镰道弯弯状的标志,里面摆着几张陈旧的木桌椅,左边门进去就是一间老茅房,正门右边顺着楼道拐角,就是两个铁笼一样的房子,里面有个痞子正在打瞌睡。
“阿宾同志,你知道哪家姑娘走丢了吗?我们今早在玉米田发现了她,她说话有些神神叨叨的。”
听到声音,后门打开,紧接着走出一抹穿着深绿色制服的身影,他伸手脱下毡帽,抬头望过来,看见对方年轻的脸,刹那间,安菲特里忒激动了。
“沙宾、沙宾!”
沙宾就是路法的部署,居然让她在蓝白星上撞到了,那是不是路法,安迷修,库拉其他人也都在这儿?
被称为阿宾同志的男人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挂起笑容,看得那村民一脸狐疑:“阿宾?你和她是朋友吗?怎么以前从没听你提起过呢?”
“应该是因为我和她朋友长得像吧,德叔,你把她交给我吧,这姑娘兴许走丢了,我来跟她聊聊。”
“这姑娘长得俊,就可惜了……”德叔惋惜叹了一口气,指了指脑子,低声道:“这儿有点问题。”
安菲特里忒憋屈:“……”
她在听哦!她可是在听着哦!!
阿宾同志嘴角弯了下,闷着好笑的神情恰好落入安菲特里忒的眼中,瞥了眼安菲特里忒,他立刻又正经板起脸。
送走了德叔后,沙宾让她先坐着,随即用涂着白漆的铁杯子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沙宾?”安菲特里忒犹疑开口,眼前这位男性人类未免与沙宾的长相太相似,可是让她感觉突兀的是,沙宾作为路法麾下的禁卫军,可没有这种平和温润的气质。
倒不是说沙宾过往有多凶残,只是,倘若眼前这副模样就是沙宾伪装混入人类当中,那未免也太贴切,太严密无缝了。
阿宾同志关好门,转身对安菲特里忒微微屈膝,亲切道:
“圣司,好久不见。”
地球时间1987年。
安菲特里忒在苏醒后,意外和在人类社会中混得如鱼得水的沙宾相会。
沙宾帮她安排好身份,还请了两天假带她上城里熟悉人类社会。
安排身份证件的时候,沙宾贴心问她想取个什么名字。
安菲特里忒原本想用自己名字,可是沙宾说不建议,因为生活在这里的地球人有另一套取名格式,直接用本名会非常显眼。
于是她就想起来,在路上时候,德叔朝另一个姑娘打招呼时喊的‘李翠花’,便说道:“那就叫王翠花,这样就没那么引人注目了吧。”
沙宾险些把口里的茶喷出来,最后闷闷笑了:“好,那就听圣司的,王翠花。”
安菲特里忒:“你怎么一直在笑?”
“没什么。”沙宾乐呵呵的就是不告诉她原因。
被沙宾带进城,她那身脏兮兮的袍子也换成了一身碎花色连衣裙,顺应潮流,将长头发扎成两个麻花辫,发梢的紫色也被染成黑色,她和沙宾走到街上,有人误以为他们俩关系是拍拖,遇到沙宾在地球上的熟人就被开玩笑,用揶揄的目光打量。
安菲特里忒问沙宾拍拖是什么意思,沙宾有些尴尬笑了笑,压低声音解释:
“圣司,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委屈您配合配合。”
好嘛,到最后也没告诉安菲特里忒到底啥意思,不过安菲特里忒愿意配合,也多亏了沙宾,她才慢慢融入地球生活。
一开始安菲特里忒东张西望,好奇极了。
她感觉这里的地球人都朴素巴交,脸上的笑容格外拥有感染力,比起阿瑞斯星球的疏离淡漠,多了几份朝气蓬勃。
沙宾带她去餐馆吃饭,安菲特里忒像个乖孩子坐好,等着沙宾点菜,沙宾问她有没有忌口,安菲特里忒期待道:“只要别是军用干粮或者能量营养剂,我都可以。”
天知道出来这躺,她已经硬啃了多少包军用干粮,能量营养剂也是无滋无味,让她舌头都发麻了。
倏然,她想起路法他们这些年过的应该并不比她好,在宇宙无依无靠,颠沛流离,蒙受冤屈,还得四处躲着战舰巡逻队,想想都觉得他们压力大。
“辛苦你们了、沙宾,这些年,你们跟着将军一起受了那么多委屈。”
安菲特里忒声音柔和,显然有些心痛。
沙宾脸上表情变幻莫测,也许猜到了安菲特里忒所想像的场景,他清咳一声,摇摇头:“圣司,我们……”
接下来的话他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了。
好像追过来的圣司对他们的行为一无所知,还停留在他们被审判之前那副公正凛然的禁卫军印象。
“你不用说,我都能明白。”安菲特里忒安慰似的拍了拍沙宾的肩膀。
沙宾:圣司,你不明白,而且好像误会很大。
“我这次来,是为了给你们洗去冤名,为你们恢复往昔的荣耀,打算和路易士里应外合将皮尔王贪腐的罪证公之于众,将军呢?沙宾,你们和将军走散了吗?发生什么事了?”
安菲特里忒和沙宾聊了会当年的情况,沙宾说,他们和将军刚到地球,是一千年前左右,就跟随后追来的戈尔法小队发生冲突,一千年前的大战导致他们元气大伤,还有部分兄弟目前还被封印中,将军不知所踪,所以沙宾选择低调潜入人类社会,为了有朝一日找到将军。
这是沙宾的说辞,可安菲特里忒敏感察觉沙宾对将军的话题有所隐瞒,好似也不太愿意提起。
安菲特里忒得到的情报就是,路法失踪,其余禁卫军被戈尔法小队封印,大家都走散了。
“戈尔法小队也在地球吗?”
沙宾抿了抿唇,向来笑意盈满眼底,此刻却变得有些灰暗,他的沉默不语似乎昭示着某些并不美妙的结局。
“抱歉、沙宾。”安菲特里忒声音低下去:“如果我能在早些发现皮尔王的阴谋,就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了。”
为阿瑞斯星球而战的禁卫军们原本满身荣誉,却因被诬陷而落得四处逃亡,成为阿瑞斯星球人人喊打的反叛者。
戈尔法小队还是他们曾经的同门师弟们,都是由他们亲手教导出来的,却因为立场不同而相互伤害。
“圣司,我们没有人责怪你,哪怕是将军都没想到皮尔王竟然会这样无情,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也有我们自己的原因。”沙宾轻轻笑道,沉重的话语中似乎还包含了第二层意思。
点的菜上来了,一顿花菇鸡汤,还有好几道安菲特里忒叫不出的荤素菜,但看着就色香味俱全,极为诱人。见安菲特里忒有些生疏,沙宾熟练操起筷子,主动替她夹菜。
也许饿坏了,安菲特里忒开开心心吃起来,喝完一口汤后,顺了顺气道:
“别用皮尔王犯的错来责怪自己,找到将军和其他人后,我们一起回阿瑞斯星球吧。”
“说起来,圣司,遇到戈尔法小队之前,还有一艘来自阿瑞斯的战舰也出现了。”沙宾面色凝重起来:“您除了遇到我之外,还有见过其他阿瑞斯星人吗?”
“军编号是?”
“好像……是H1314。”沙宾回忆了下当时状况:“这应该是皮尔王另外派来的追缉队,幸好路法将军当机立断,快一步下手了。”
“?”
安菲特里忒表情一囧,觉得被呛到了。
“您慢慢吃,别急。”沙宾温吞笑了笑。
沙宾问她是怎么来的,安菲特里忒说自己是瞬移的,沙宾当然不信:“您还真是一点都没变,那么喜欢开玩笑。”
安菲特里忒无奈编道:“我偷了小飞船跑出来的,飞船中途不慎坠落,能活下来已经万幸了。”
“圣司,您坐的那艘不会就是1314……?”
“当然不是。”安菲特里忒摇摇头,笑眯眯的,双眸弯成月牙儿,如果忽略她语气中的咬牙切齿,也许这话更可信:
“我怎么可能会在意这件小事,对吧?”
沙宾默默别过脸,本来就不想回到将军身边,这下好了,捅穿这事后,他更不敢回去了:“总而言之,请您先安定下来吧,找到将军只是迟早的事。”
半个月后,安菲特里忒拿到属于自己地球上的第一张身份证,有了这张身份证,办啥事都方便。
她好奇看着出生日期那栏数字——1968年。
还没她本龄大。
沙宾开口:“您现在的年龄是19岁。”
19岁???!
安菲特里忒震惊了。
这两位数,在阿瑞斯星球连成年都算不上,哪怕拿这19的倍数相乘都还不足她原本的年龄。
地球人的一生,短则只有几十年,多也不过一百,这19岁,相当于已经是人生历程的四分之一左右。
安菲特里忒看了看楼下热闹的街市,有卖热腾腾包子的人,也有麦芽糖儿小吃的,也有在角落摆着地摊卖衣服的,小路上吆喝声糊一片,混乱中又带着某种秩序,小路时常还有个老头蹬着大单轮车收破废物行过,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事,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事要做。
这一切,对安菲特里忒心中产生了不知名的动容。
人类的寿命如此短暂,可创造出的一切又如此生机蓬勃。
沙宾笑着说,眼中神色却格外认真:“您以后也许会喜欢上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