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濯站在铜镜前。
绛紫袍服帖地穿在身上,沉郁色泽愈发衬得眉目深邃,周身萦着矜贵稳重的气息。
但将军眉头微耸,“阿连,去把新做的春袍拿来。”
阿连朗声应了,小跑着去开箱取衣。春猎前他与流泉张罗着,用御赐的衣料为将军裁了衣裳,将军兴致不高,看过几眼就丢进箱笼里,仍穿旧衣。
数件簇新的袍子递到眼前,谢濯逐一看过,选了件青碧色的换上,腰间束一寸宽狮纹白玉蹀躞带,带上系松花绿的丝绦,绦尾悬着枚玲珑清透的玉璧,用以压袍角。
阿连看得愣了几愣,将军这副装束,褪去武将威严,浑似富贵人家的俊公子。
哪怕是戴上银面具后,依旧长身玉立,气质出众。
阿连也不敢再问将军何时摘面具的事了,春猎到现在,红疹再没复发过,将军却一直称病赋闲在府,出门也依旧遮面,别人问起,便推说是还需休养。
他猜将军是想借故多过几天闲散日子,毕竟将军五年多来住在军营,枕戈达旦,从未有半刻轻松过。
谢濯跨上青骢马,便往薛府去了。
薛明窈早派了绿枝等在门房,引着谢将军一路穿花拂柳,来到一处六角小亭。
春光与佳人同映眼帘,薛明窈侧身坐在亭中,妃红的裙,藕荷色的外衫,黑发乌泱泱地垂落胸前肩后,掩住盈盈雪面,谢濯只瞧见一只玉亮的珍珠坠子吊在她发脚下,不安分地荡着。
他钉住步子,隔着似有若无的飞絮,遥遥看她。
薛明窈听见声儿转过头来,黛眉慵卷,笑靥微开。
“谢将军,快来呀。”声音既轻且俏,娇媚欲滴。
他一步步走近,她也一点点看清他的眼神,目不转睛的眼神。薛明窈心里愈发有了底,这是她熟悉的男人眼神,她早该看出来他喜欢她的。
薛明窈大方邀他入座,命绿枝端来茶盘,“将军病还没痊可,我就不请你吃酒了,以茶代酒,表我谢意。”
谢濯点头,悠悠呷了口茶,他倒要看看她搞这场鸿门宴,葫芦里卖什么药。
薛明窈眼波里浮上对面翠色,“将军今日好风姿,都说‘庾郎年最少,青草妒春袍’,我看庾郎在世,也不及谢郎呢。”
谢濯摩挲着茶盏,“郡主说话,怎的突然好听起来了。”
薛明窈浅笑,露出几颗贝齿,“北明山那一晚我和死刺客待在一起,害怕死了,多亏将军及时找到我。你对我有如此大恩,我怎能再对你恶言相向呢?”
“当晚郡主倒不是这样说的。郡主的道谢,是不是来得有些迟了?”
谢濯淡淡说着,虎口把着青瓷茶盏轻轻磕着石桌面。薛明窈微不可见地蹙了下眉,怎么他的小动作和谢青琅一模一样。
她伸手夺他茶盏,指尖和他攥着茶盏的手一瞬相接,谢濯将手缩了回去。
薛明窈重重地把茶盏移到自己跟前,亲自添满,然后朝他拨拉一下意思意思。
“先前碍着面子不好说,这几日我想明白了,虽迟了些,但总要补上嘛。我知道将军对我有些误解,觉得我太嚣张,那我以后不在将军面前嚣张了,将军也对我好一些,成不成?”
这话已有些撒娇的意味了。
谢濯没应,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似是在判断她话的虚实。
薛明窈不以为意,继续曼声道:“将军借我的衣裳沾了血,没法再还给你。不过我已妥当收起来了,这是将军救命之恩的象征,值得我珍藏。”
这会儿功夫,就已成救命之恩了。
谢濯心觉荒唐,“郡主把衣裳拿出来,让我看看吧,我想知道郡主是怎样珍藏的。”
薛明窈当晚就把他的外衫扔了,哪里拿的出来,却也不慌不忙,眨眨鸦睫作势不满,“将军是怀疑我在骗你吗?没办法,我不好意思拿给你看,只能认下这个亏了。”
她眉头微攒,眼波莹润,仿佛真受了委屈一般。
谢濯闷声道:“郡主请在下来,到底是何意?”
薛明窈无辜看他,“我说了呀,我想同将军化干戈为玉帛,以后再逢面,也不必冷言相对。谢将军,你忘啦,我们本来就很有缘,同中过美人醉之毒——”
她忽地朝他抬起手臂,宽袖滑落下去,露出一截雪腕,横在他眼前,“将军可闻见美人醉的香气啦?”
薛明窈的手腕珠圆玉润,赛雪欺霜,是个男人都想看一看,摸一摸。但谢濯只是淡淡看了两眼,便抬起头,“没闻见。”
他故意的。
上次在赵盈府上梅园,她身上那样淡的味道他都发现了,现在却反闻不到她熏了一夜的香?
她身段都放得这样低了,他还不肯下台阶,就非要和她作对!
薛明窈心中冷笑,她今天一定要把他的狐狸尾巴拽出来,叫他乖乖承认,他喜欢她,在意她在意得不得了。
她收回手,仍笑着,“没关系,许是将军今日鼻子不灵光。”
谢濯不知不觉又摆弄起了茶盏,薛明窈再度夺来,将茶水添得平齐盏口,颤颤巍巍欲溢未溢。
她新起一茬,“将军燕射上的表现让我记忆深刻,我见过许多武将,从没有和将军箭术一般高明的。将军可否说说,怎么练出来的?”
谢濯的语气意味深长,“有良师教导。”
“良师?”薛明窈道,“想必将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过奖。”谢濯淡淡一笑,“也没什么秘诀,只是我会在发箭时将箭靶想象成我的仇人,这样便能全神贯注,不遗余力。”
“谁那么有胆子,敢和将军结仇?”薛明窈好奇道。
谢濯直视她的眼睛,“那时我一介布衣,手无寸铁,手握权势之人尽可欺辱。”
“啊,我想起来了!”薛明窈恍然大悟,“你说的仇人就是那位阻了你婚约的奸人吧。既然这么恨他,还不去找他报复回来?”
“就快了。”谢濯沉声道,“我也不愿再等了。”
见他故作高深,不欲多说,薛明窈只得重回射箭的话题,“不瞒将军,我自以为箭术精妙,不逊男子,现在才知和将军相比,弗如远甚。将军肯不肯也做一回我的良师,指教我一二?”
她不给谢濯说不肯的机会,拎裙起身,牵起他的袖就往亭外走。
纤白的手,窈窕的腰,娇艳的裙,浮荡在谢濯眼前。
他沉默地动了脚步。
薛明窈悄悄得意,凭他嘴上不饶人,不也是没舍得挣开她的手。
正想着,就觉指间拈的袖被丝滑抽出,谢濯背了手去,薄声道:“名节这个东西,郡主不在乎,在下还是在乎的。”
说着便与她拉开两步远,好似当她是洪水猛兽。
呵。
装,继续装。
薛明窈朱唇紧抿,才没反口相讥,将人带到了练武场。
谢濯送的雕弓竖在弓架上最显眼的位置,薛明窈袅娜着细腰走过去,连同箭矢一同取来。
春风微动,朱裙与乌发一起漾开涟漪。
“郡主今日衣着,恐怕不适合练箭。”谢濯平静道。
适不适合的,你不也随我来了?
“是吗?”薛明窈笑容娇美,“我不觉得有影响,将军且看呢。”
她从箭筒中抽出一支搭在弦上,玉指勾了弦往后拉,不急放出去,挺着胸,昂着颈,前前后后地调整位置。
“将军,我的姿势到位吗?”
“将军,我的胳膊是不是太翘了?”
“将军,你说句话呀......”
谢濯嘴角抽了抽,什么叫胳膊太翘了,她翘的是胳膊吗?
披衫随她的动作滑落大半,露出被薄纱罩着的圆润肩头与胸前大片雪肤。亮泽的黑发蔓爬在高耸的春山上,有几缕失了力气,半钻半掩地朝着深谷幽壑而去,勾着人的目光也随之下移。
薛明窈毫不见羞,肩臂开合引着山峦巍巍跃动,乌眸晶亮亮地望他,盛满初学者的懵然,仿佛在燕射上技压群芳的人不是她似的。
谢濯喉结滚了滚,淡然道:“右手向下些。”
“如何向下,这样?”薛明窈手臂耷拉半截,忽道,“将军直接上手教我吧。”
转头又去抓他手,谢濯微挣,薛明窈再一用力,谢濯便放弃了,任她拿着他手环肩绕到她胸前弓弦上。
他站在她身后,美人醉的奇香丝丝入怀,不驯的发丝蹭着他鼻尖,谢濯稍一错神,手被女郎引着,似有若无地擦上一捧柔软。
谢濯的掌心登时热了。
庾郎年最少,青草妒春袍:出自李商隐《春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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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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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