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澄淑望着宋华阳远去的背影,一时失笑。
早知在路上就不该怕宋华阳无聊,买了那么些民间画本子给她看,都将人教坏了。
后院,宋华阳正在和那木桶大眼瞪小眼,好似如此那木桶便能自己盛满水。一旁扫落叶的女冠看不下去了,想提醒她两句。
也不知宋华阳是不是脑袋上也长了眼睛,那女冠刚有开口的意思,她便先行回绝。
“你不必说,我并不需要帮助,区区打水,还能难倒本娘子不成?”
宋华阳环顾四周。
井口边有一块光滑干净的黑石,不大也不小,刚好有那桶底一般大。
她手脚麻利地将黑石绑在了木桶的底部,接着在水桶的提手处绑上了麻绳,一个用力便将木桶扔进了水井。
因着桶底坠了黑石,木桶碰到水面便沉了下去。估摸着差不多是时间了,宋华阳将另一端麻绳绕过水井上方的铁杠。
她冲双手哈了口气,然后开始拽麻绳。
木桶应当是灌满了水,拖拽起来格外费劲,宋华阳“嘿咻嘿咻”地给自己打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只堪堪将木桶提上一半。
她实在没了力气,手上力道一松,木桶重又坠进水中。麻绳被木桶牵着往水井跑,在宋华阳白嫩的手心留下一道血痕。
幸好麻绳够长,在木桶触底时即时停住,没跟着木桶一同掉进水井。
那女冠无语扶额。
她停下手中的活计,指向水井一侧的滚轮:“贫道是想告诉宋娘子,打水要用这滚轮。”
“多谢。”宋华阳泄了气。
她用没受伤的手捂住大半张脸。
这下水没打成,还伤了手,看来自己可能不只是失忆,而是真的伤到了脑子,恐怕得找个机会下山医治才行。
“真是够蠢。”
一句嗤笑传来,宋华阳这才注意到斜靠在一旁的人,看着面熟,是和她们一起从长安来的。
“你是?”宋华阳认真想了想,“桂枝还是松霜?”
那人讽刺的笑僵住,她猛地变了脸色,气呼呼地道了一句:“我也是闲的,真是多余管你。”
她利落转身,背影越来越远。
一头雾水的宋华阳挠了挠头,远远听到有人在喊:“桂枝,你去哪?”
不知道哪里得罪了她的宋华阳决定还是不想了,可是打水依旧是个难题。
想到这,她又叹了口气。
“还是我来吧。”
一道声音传来,如山间清冽的泉,抚平了宋华阳躁动的心。
“是你?!”宋华阳回眸,目光在触及李商隐那张脸时显出笑意,“好巧啊义山老兄。”
李商隐也笑,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不自然:“是挺巧的宋娘子,不过你还是直接叫我李郎君或者李义山吧,义山老兄总感觉怪怪的。”
“哦哦,好的李义山。”宋华阳懵懵地点头。
她记得话本中有写,文人之间都会称兄道弟,她并不明白义山老兄这个称呼哪里奇怪。
莫非他是嫌自己把他喊得太老了?
宋华阳狐疑地看向李商隐。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完蛋。
她再一次为李商隐的美貌所折服,怎么会有人长得这这这这么好看!
喊他老兄好像确实太对不起他了。
李商隐并不知道宋华阳的头脑风暴,他认下李义山这个叫法,顺带问了一嘴。
“对了,你可有字?我一个男子,叫你的闺名总不是太合适,若叫你宋娘子又太生分,你总要给我个名字叫。”
“槿初,我的字是槿初。”
宋华阳绽出一个大大的笑,“不过我身边亲近的人都叫我华阳。我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闺名见不得人,没那么多讲究的。”
“槿初,真是个好名字。不过在外,还是不要让别人知道闺名的好。”
李商隐并没有冒昧地唤她华阳,尾音一转便岔开了话题,“你是要打水吗?要不还是我来帮你吧。”
宋华阳腾出一只手摆了摆:“不用了不用了,我刚刚已经学会了。”
像是怕李商隐不信,宋华阳当着女冠的面给他展示了一遍。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这位女冠只教了我一次。”
李商隐笑,顺着她的话夸赞:“槿初是我见过最聪慧的女子,不过你的手被这麻绳伤了,还是早些处理才好。”
听见这话,宋华阳才意识到自己被绳子磨伤的右手隐隐作痛。
她张开右掌,掌心处冒出了一连串血珠。
她“嘶”了一声,将盛满水的木桶搁在脚边,用左手去撕扯掌心被磨起翘的嫩皮。
李商隐见状疾步上前,拦下来宋华阳的动作。
他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在木桶中浸湿,接着递给宋华阳。
“你还是先将手上的血污擦净再行处理,这样撕扯皮肉,伤口会发炎的。”
他顿了顿又道:“殿下应当会备有金疮药,你别忘了涂抹。”
说曹操曹操到,李商隐话音未落,便见李澄淑跟着住持缓步往后院来,二人言笑晏晏,相谈甚欢。
李商隐听到脚步声回头,施施然行礼:“殿下安,槿初方才伤了手,您看是不是……”
“槿初?”李澄淑与住持间的谈话戛然而止。
听见这个称呼,她的唇角扬起一抹难以窥见的弧度,却又在听见宋华阳受伤时落了下来。
“华阳受伤了?”
不用她另说,枫华便匆匆去取金疮药。
李澄淑小步徐行至宋华阳身前方止。
宋华阳还拿着李商隐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沾去掌心的血。她全神贯注,被眼前突然出现的黑影吓了一跳。
“澄淑,你怎么出来了?”宋华阳将受伤的右手往身后藏,装作若无其事,“澄淑你看,我已经把水打好了。”
李澄淑板着一张脸,并没有去看木桶中的水:“把手伸出来,给我看看伤到哪里了。”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宋华阳心虚地四处乱瞟,目光在触及李商隐时一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冲他疯狂使眼色。
李商隐抬头望天,故意忽视她投来的求助信号,装作很忙的样子。
李澄淑在胸间憋了一口气:“莫要看旁人,你受伤便是李郎君告知我的,还不快将右手拿出来给我看看。”
宋华阳无奈,只好将右手从背后拿了出来,却还是攥着拳头不肯打开。
“张开。”李澄淑蹙眉。
宋华阳无声地叹了口气,将手张开,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从虎口处一直延伸到掌腕连接处。
李澄淑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她闭眼稍作缓解,宋华阳以为她被吓到了,忙用手中的帕子盖在掌心。
“是你非要看的。”宋华阳小声嘟囔,眼睛盯着足尖不肯看向李澄淑。
一双温热的手托起了宋华阳的右掌。
李澄淑将覆在上面的帕子摘了去,眼尾隐隐泛红:“我不害怕,只是这样长的伤口,你疼不疼?”
宋华阳摇头:“放心吧,一点也不痛,和你手臂上的伤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嘛。”
宋华阳抖着机灵,却没发现李澄淑眼底的光慢慢暗了下去。
“不要和我比,你不要受伤。”
宋华阳不解:“为什么啊,可世事难料,我总不能保证一辈子不受伤。”
李澄淑对上宋华阳那双清澈的眸,她的心漏跳了一拍,迅速移开:“有我在,今后不会让你受伤的。”
“是嘛。”宋佑安挠头,将脸凑到李澄淑面前,强迫着她看自己,“那澄淑你很厉害了。”
李澄淑勉强地笑了:“让枫华带你去处理伤口,我还有事跟李郎君交代。”
宋华阳乖巧地应了,住持也很有眼色,将此处的女冠尽数喊了去,不多时后院便只剩下李氏二人。
“你的帕子。”
李澄淑将帕子叠好递了过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正好是带有“隐”字的那个角在最上方,格外清晰。
李商隐收过帕子,等着李澄淑下面的话。
李澄淑却不知道怎么说了,她的胸腔起起伏伏,最后只道:“李郎君先提一桶水走吧,等下本宫会多叫些人给你们送水去。”
李商隐言谢,提起井边的木桶便要离观,却又被叫住。
“你是外男,华阳是随我一同学道的宫中侍女,于情于理你都不该与她私下会面,更不该将有你名字的帕子给她。”
“鄙人是无意间撞见槿初,更是见槿初受伤这才给了帕子。”
李商隐辩驳的话还没说完,李澄淑便冷哼一声。
“叫的如此亲密,李郎君是要毁了华阳么?若是被外人知晓,华阳将如何自处?”
李商隐瞠目结舌,想起了先前在长安的听到的传闻,心下有个猜想。
“是鄙人冒犯了,只是殿下的心思才更该藏好。”
“你敢威胁本宫?”李澄淑有种被人看穿的恼怒,她几乎无法平心静气。
“殿下言重了,鄙人只是想说您二人姊妹情深,世人皆知,切莫被有心人利用了去。”
李商隐加重了“世人皆知”四个字,他知道李澄淑一定会听出他的言外之意。
李澄淑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底的烦躁强压了下去:“管好你的嘴,否则别怪本宫不客气。”
李商隐不语,又是恭敬一礼,随后拎着木桶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澄淑半眯起眼,目送着他离开,眸底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今日的这些对话,宋华阳都不必知道。
伤心者联盟再 1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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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