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0年,沪上超导量子中心。午夜的实验室,是光与寂静的角斗场。
主控室内,只有中央量子计算平台的全息投影悬浮在半空,散发着幽蓝色的冷光。亿万兆的数据流如往常般规律地奔涌,勾勒出粒子轨迹的优雅舞姿。然而,就在这一毫秒,无形的风暴骤起——屏幕上所有规律跳动的轨迹瞬间滞涩、凝结,被无数细碎闪烁、散发着青金色微光的光点取代。这些光点并非杂乱无章,它们彼此勾连,在概率云的混沌中,清晰地勾勒出层层叠叠、宛如龙鳞般的轮廓。
“滴——滴——滴——!”
尖锐的警报声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实验室的寂静。天花板上的红色警示灯连成流动的光带,将整个空间染上不祥的色调。光芒映在林雨眠的白大褂上,也映在那片她今早不小心泼上的咖啡渍上——那片污渍的形状,此刻竟像一个模糊的、正在发光的甲骨文 “龙” 字。淡金色的纹路顺着布料的纤维缓缓游走,如同苏醒的藤蔓。
“林博士!贝尔不等式被突破了!稳态被打破了!”
助理小陈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手指在控制台上慌乱地滑动,“持续时间0.7飞秒……自发性的量子纠缠事件,重复了九千万次!复杂度是十年前那次所谓‘外星信号’的十二个数量级!《人间体观测记录》直接跳级到最高威胁等级——最高警报启动了!”
林雨眠没有立刻回应。她盯着屏幕上那紊乱却又隐含秩序的龙鳞状概率云,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口袋里那本边缘磨损的旧琴谱。这是父亲临终前反复擦拭、甚至用指甲抠刮封面的册子。她一直以为那些褐色的霉斑只是岁月的痕迹,但此刻,在量子屏幕诡异光芒的映照下,那些斑点突然“活”了过来,扭曲、重组,显露出清晰的形态——那是 “囚牛负琴” 的龙族文字!每一笔都带着青铜器氧化后的青绿色泽,仿佛刚从千年沉睡中苏醒。
变故在刹那间降临。
她的虹膜突然传来一阵灼热的痒意,仿佛有沙子在眼球内部流动。眼前流淌的二进制数据流开始扭曲、变形,像潮水般退去,露出底下深褐色的、仿佛烙印在视网膜上的雷纹——那是商周青铜器上常见的纹饰,此刻正顺着她的视觉神经游走,试图钻进脑海的最深处。
更让她惊骇的是,她的喉咙不受控制地振动,陌生的音节自行从唇间溢出:
“震为雷……艮为山……乾元用九……”
实验室的防弹玻璃上,突然蒙上了一层白雾。九种古老的卦象在雾面上自行显形、湮灭、再重组,周而复始。中央空调的出风口,吹来了咸涩冰冷的海风,夹杂着一股奇异的、既腥且甜的龙涎香气。这股风拂过她的发丝时,几根半透明的、泛着珍珠光泽的龙须,竟从她的发间悄然游出,在冰冷的空气中轻轻颤动。
“林博士!您的……您的头发!” 小陈的尖叫带着哭腔。
林雨眠猛地抬头,看向玻璃窗中自己的倒影——
领口处,银蓝色的鳞片正顺着她的脖颈向上蔓延,带着金属特有的冷硬光泽。她的脊椎在皮肤下不自然地隆起,形成一节节珠串状的龙椎凸起,每一节都泛着青金色的微光。
“嗡——!”
量子计算机的散热风扇发出怪异的轰鸣,那声音,像极了父亲临终前,喉咙里最后的、无法成调的喘息。
林雨眠猛地冲向还在工作的打印口。刚吐出的量子打印纸还带着静电的刺痛,而纸张的纤维中,正缓缓渗出血丝。血珠在冷空气中迅速凝结,竟在纸面上拓印出一片完整而清晰的龙鳞纹路!那走向,那边缘的锯齿,与她尾椎上那块从小就被视为畸形、最终被手术切除的胎记,分毫不差!
被封印的童年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冲破了意识的枷锁——
七岁那年,她因尾椎异常增生做手术,切除的组织被泡在福尔马林标本瓶里,几天后,瓶底竟长出了细小的、闪着微光的鳞片;
十五岁初潮时,经血在床单上印出的诡异龙爪纹,被母亲当作污渍匆匆洗掉;
还有昨夜,量子计算机吐出的那张带着锈迹的打印纸……现在想来,那分明是逆鳞脱落前的征兆!
“关闭所有纠缠阵列!立刻!” 林雨眠的声带震颤出双重频率,人类的音色下,潜藏着某种古老、威严的共鸣。她的右手不受控制地伸向旁边的液氮冷却罐,猛地按在零下196度的金属罐壁上。
预想中的冻结与坏死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掌心传来的、仿佛烙铁灼烧般的剧痛!剧痛中,她的皮肤下浮现出淡金色的、如同纹身般的谱线,标题是三个古老的篆字——《归墟引》。每一个音符的轮廓,都带着父亲哼曲时那不成调、却充满执念的节奏。
这不是低温灼伤。
这是龙元激活的痛楚仪式。
在她身后,量子芯片在强磁场中熔化成液态金属,又缓缓凝聚、塑形,最终变成一支囚牛犄角的形态,青金色的光芒从中溢出,在地面自动织成《归墟引》的五线谱。
助理小陈的瞳孔,不知何时已变成了冰冷的竖菱形。这个三天前才来实习的年轻人,此刻正用指甲在防弹玻璃上刻写钟鼎文——正是父亲临终前,反复书写的 “囚牛负琴”。
“原来……父亲哼的不是胡言乱语……”
林雨眠猛地抓起那张带血的龙鳞打印纸,狠狠按在观测窗上。
晨光初现。
当第一缕光线穿透纸面的瞬间,整座实验室仿佛骤然坠入万丈深海!她的耳膜被远古的潮声灌满,松江底传来编钟的轰鸣,与之呼应的是,窗外的沪上电网,突然闪烁了九次。
每一次闪烁,都与她的心跳共振。
她用还在渗血的手指,在冰冷的玻璃上,缓缓写下两个甲骨文:
“囚牛”。
字迹落定的刹那——
陆家嘴环形天桥的轮廓在全息投影中扭曲,逐渐形成自我缠绕的克莱因瓶拓扑;
检测仪器弹出一行转瞬即逝的血色数据:“变异者林雨眠,端粒逆增长0.3μm;1945年广岛原爆尘埃,检测出龙元同位素”;
数据旋即被空气中弥漫的、她自身分泌的龙涎香分泌物加密,消失在雪白的噪音中。
ICU监护仪的规律滴答声,突然在耳边响起。
林雨眠猛地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躺在病床上。白色的被单下,隆起的龙椎已隐去痕迹,只有心率监测仪上跳动的波形,精准对应着《归墟引》的拍速,每一次起伏,都像父亲临终时的心跳。
护士端着药液走近,针管里的透明液体突然凝结成微型的、青金色的龙元,在玻璃管壁上折射出神秘的光晕,与她掌心的龙鳞胎记产生着无声的共振。
窗外,松江面上,九道巨大的水龙卷腾空而起。水雾之中,隐约传来另一声苍凉而暴戾的龙吟虚影——
那是蒲牢的声骸。
预示着“老苦”的轮回,已被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