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港区像一块生锈的补丁,勉强缀在城市光鲜的边缘。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海水的咸腥与金属腐蚀的混合气味。这里的“背景板”似乎也信号不良,偶尔会失真——路灯会在白天亮起,废弃的起重机影子会在没有光源的情况下缓慢移动。
我穿着不起眼的灰色工装,脸上挂着属于这里的、略显呆滞的微笑,混迹在零星的码头工人中。他们推着空置的货架,重复着装卸的动作,哪怕面前空无一物。
根据模糊的定位,信号源大致指向C7区,一个废弃的船舶维修厂。越是靠近,我越是能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不是来自“维护者”,而是来自这片区域本身。这里的“错误”更加明显,也更加……疯狂。
一个消防栓在不停地喷涌出沙子。两个工人在为一段不存在的管道长度激烈争吵,脸上的愤怒真实得吓人,但争吵的内容却毫无逻辑。一面斑驳的墙上,用红色油漆涂鸦着一行字:“天空是绿色的”,而在我看向它时,那颜色仿佛在微微蠕动。
我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些明显的异常点,按照钟磊教的“潜行法则”——不直视,不质疑,顺着“背景板”的逻辑流动。
维修厂的大门被厚重的铁链锁着,但侧面的铁丝网破了一个大洞。我钻了进去,内部是巨大的、如同钢铁巨兽骸骨般的空间。高高的穹顶投下破碎的光柱,照在干涸的船坞和生锈的龙门吊上。空气里的尘埃在光柱中狂舞。
“耳朵”里带来的便携探测器发出了微弱的蜂鸣。信号在这里变强了。
我顺着指示,在布满油污和铁屑的地面上穿行,最终来到一间位于巨大船体骨架下方的废弃办公室。门虚掩着。
里面堆满了腐烂的图纸和损坏的零件。而在房间中央,一张摇摇欲坠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台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设备。
它看起来像是由无数废旧零件拼凑而成的——老旧的真空管闪烁着橘黄色的微光,粗劣焊接的电路板暴露在外,连接着几个缓慢转动的、布满磁粉的磁带盘。它正在运作,发出低沉的、规律的嗡鸣。而那断断续续的、悲伤的旋律,正从一个小型扬声器里流淌出来。
这就是“幽灵信号”的源头。一个如此粗糙,却又如此顽强地存在着的东西。
我靠近它,心跳加速。这不是“维护者”的风格,它们的技术完美而统一。这更像是……手工制品。是某个觉醒者,或者某个小组,在这里建立的前哨。
我仔细检查着设备,试图找到更多线索。在缠绕的电线之下,我摸到了一个坚硬的、冰冷的物体。我小心地把它抽了出来。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金属片,边缘被仔细打磨过,表面刻着一些无法理解的符号,而在中心,是一个熟悉的图案——一个抽象的飞鸟,与我在地铁隧道里记录的那只,一模一样。
飞鸟……是某个特定觉醒者群体的标志?
突然,便携探测器的蜂鸣声变得尖锐而急促!
我猛地抬头,透过办公室肮脏的玻璃窗,看到维修厂入口处,出现了三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身影。他们站姿笔挺,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整个空间,瞳孔深处的雪花屏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醒目。
“维护者”!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
是信号本身引来的,还是……我们被监视了?织工的警告在我耳边回响。
没有时间思考。我迅速将金属片塞进口袋,目光扫视寻找退路。办公室没有后门,唯一的窗户也被木板钉死。
“维护者”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维修厂里回荡,规律而致命,正在向办公室靠近。
我看到了房间角落一个巨大的、锈蚀的通风管道盖板,螺丝似乎已经松动。我冲过去,用尽全身力气撬开它,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里面漆黑一片,散发着霉味。
在我钻进去的前一刻,我回头看了一眼那台仍在发出旋律的设备。我不能留下它。
我抓起桌上一把沉重的扳手,用尽全力砸向那台设备的核心!
真空管爆裂,电路板冒出火花,那悲伤的旋律发出一声扭曲的尖啸,戛然而止。
与此同时,办公室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开。
我毫不犹豫地钻进通风管道,奋力向前爬行。身后传来“维护者”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般的声音:“检测到非法信号源……已清除。检测到……生命痕迹。”
冰冷的追捕,开始了。
管道内部狭窄而复杂,我只能在黑暗中凭感觉摸索。身后,我能听到“维护者”拆卸通风管道盖板的金属摩擦声。他们不像我这样爬行,他们似乎在……扫描结构?
我拼命向前,手掌和膝盖被粗糙的锈迹划破。不知爬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丝微光和一个出口。我用力踹开松动的盖板,跌落到一条僻静的后巷中。
顾不上疼痛,我爬起来就跑,混入旧港区稀疏的人流。我不敢回头,但能感觉到那种被锁定的、冰冷的视线。
我绕了很远的路,确认没有被跟踪,才找到另一个隐蔽的入口返回“空屋”。
当我气喘吁吁地出现在信息墙前时,钟磊和织工立刻围了上来。我把那块刻着飞鸟的金属片放在桌上,快速讲述了经过。
“你摧毁了信号源是正确的。”钟磊拿起金属片,仔细端详着上面的飞鸟符号,脸色凝重,“‘维护者’出现的速度太快了,这不正常。我们的行动可能一直在某种监控下。”
织工用手指抚摸着那些无法理解的符号,喃喃道:“飞鸟……古老的标记。代表着‘信使’,或者……‘逃离’。”她看向我,“孩子,你带回来的,可能不只是一块金属。”
她将它对准“空屋”穹顶的灯光。在特定角度下,那些看似杂乱的符号,在墙壁上投射出了一幅微弱的、由光线构成的、极其复杂的结构图。
那似乎……是某个建筑的内部结构?或者,是某种设备的蓝图?
“维护者”想要清除的,或许不仅仅是那个信号。
而是这个被隐藏起来的……地图。
我看着那幅光影构成的图,又摸了摸口袋里那个冰冷的红色风筝。
我们以为自己在狩猎真相,或许,我们也正被更大的谜团,一步步引向未知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