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磊给我的第二个任务,是监听。
“空屋”深处,有一间被称为“耳朵”的隔间。里面堆满了老旧的无线电设备,屏幕闪烁着错综复杂的波形图。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尘埃的味道。
“系统的‘背景板’并非无懈可击,”钟磊调试着一个旋钮,杂乱的静电噪音中,偶尔会掠过一两个清晰的、重复的词语片段,“……天气……真好……重复……秩序……”
“这些是‘维护者’之间的通讯?”我问,看着那些规律跳动的信号。
“不全是。”回答我的是织工,她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依旧编织着那团似乎永无止境的毛线,“大部分是‘背景板’自身溢出的冗余信息,像呼吸一样自然。但偶尔……会有别的东西。”
她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看向我:“像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涟漪不同。”
我的任务,就是在这些浩瀚的、重复的噪音中,识别出那不同的“涟漪”。
头几个小时是令人崩溃的。我的耳朵里充斥着“阳光明媚”、“秩序稳定”、“美好的一天”等词语的碎片,它们像潮水一样反复冲刷我的意识,几乎要将我同化。我必须时刻紧绷神经,提醒自己这些是虚假的嗡鸣,才能不被吞噬。
直到那个深夜。
大部分觉醒者都已休息,只有“耳朵”里仪器的幽光和我作伴。就在我几乎要被疲倦击垮时,一个极其微弱、与所有规律信号都不同的波形,在屏幕边缘一闪而过。
它太微弱了,短暂得像是错觉。但我捕捉到了它——那不是词语,而是一段极其简短的、非语言的旋律,像是一声孤独的叹息,转瞬即逝,就被巨大的噪音洪流重新淹没。
我立刻标记了它,心脏狂跳。这就是“涟漪”吗?
我回放记录,将那段区域的信号放大、过滤。经过层层处理,那段微弱的旋律变得清晰了一些,依旧破碎,但能听出其中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与呼唤。
“这是什么?”我拿着处理后的音频片段找到钟磊。
他听着那段不到两秒的旋律,眉头紧锁,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织工也走了过来,她停下编织,仔细聆听着。
“这不是系统的声音。”织工缓缓说道,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也不是我们已知的任何觉醒者小组的信号。”
“是‘幽灵信号’。”钟磊接口,他调出信息墙,在一个极其偏僻的角落,指向一个几乎被遗忘的标记,“偶尔会出现,来源不明,内容不明。有人认为它是系统更深层的故障,也有人认为……”
他顿了顿,看向我:“它是来自‘外面’的。”
外面。这个词让我的呼吸一滞。 beyond the background ——背景板之外的真实世界?
“这段旋律,和三个月前一次大规模‘信号净化’事件前监听到的碎片,频率结构有相似之处。”钟磊敲击着键盘,调出一份加密档案,“那之后,城西的一个小型觉醒者据点被彻底‘覆盖’了。”
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爬升。“你的意思是,这个信号……会引来‘维护者’?”
“不确定。但关联性存在。”钟磊关闭档案,“我们需要定位它。如果它真的来自‘外面’,可能是我们理解这一切的关键。如果是陷阱……”
他没有说下去,但我们都明白后果。
接下来的两天,我几乎住在“耳朵”里。我调整监听频率,像狩猎的蜘蛛,在网络中等待那微弱的振动。那种混合了悲伤与呼唤的旋律,像钩子一样挂住了我的意识。
终于,在第二天的凌晨,信号再次出现。比上一次稍强,持续时间也更长了一点。我屏住呼吸,双手飞快地在控制台上操作,试图进行三角定位。
信号源在城市地图上闪烁不定,最终模糊地指向一个区域——旧港区。那里遍布着废弃的仓库和早已停用的工业设施,是城市中被遗忘的角落,也是系统监控相对薄弱的区域。
“旧港区,C7区域,信号强度微弱,但具备重复性。”我向钟磊汇报,内心充满了发现猎物的激动与不安。
钟磊看着地图,沉吟片刻:“那里范围很大,而且结构复杂。我们需要更精确的坐标,才能组织侦察。”
就在这时,织工忽然开口,她手里编织的图案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张复杂网络中心的一个红点:“小心,孩子。能发出这种声音的,不一定是朋友。也可能是……诱饵。”
她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厚厚的水泥穹顶,望向旧港区的方向:“‘维护者’也在学习。他们开始用我们渴望的东西,来捕捉我们。”
任务变得清晰而危险:我必须再次回到地面,潜入旧港区,在“维护者”可能布下的罗网中,找到那个“幽灵信号”的源头。
离开“空屋”前,我最后一次检查了装备。那个红色的风筝钥匙扣冰凉地贴在我的掌心。我看着信息墙上那个被“覆盖”的年轻画家的照片,他的笑容像一种无声的警告。
这一次,我不再只是观察和记录。我要主动去触碰那个隐藏在虚假现实背后的、危险的未知。
我深吸一口气,将脸上调整出那种熟悉的、空洞的微笑。
狩猎,升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