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波谱 第14章 邀约

宁江大学周四的食堂午餐时间。

陈薇对着餐盘里油汪汪的、几乎找不到肉片的“鱼香肉丝”唉声叹气。

她用筷子挑剔地拨弄着，一脸生无可恋：“这哪里是鱼香肉丝，分明是鱼香姜丝配胡萝卜丝开会，我好想吃我妈做的红烧排骨啊，那汤汁浓得，拌两碗饭都不够。”

旁边另一个女生也苦着脸附和：“是啊，食堂的菜都快把我吃成绿色儿的了，翻来覆去就那几样。”

林秋杪安静地吃着自己餐盘里还算正常的番茄炒蛋，听着她们熟悉的抱怨，脑海里浮现的却是母亲林惜文那句带着笑意和期待的“等月吟回来，妈再去买条活鱼”。

那画面带着锅气儿和家的暖意，与眼前食堂的嘈杂形成了鲜明对比。她心念一动，抬起头，看向愁眉苦脸的陈薇。

“这周末，我姐要回来。我妈应该会做几个好菜……你要不要来我家吃顿饭？”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怔了一下。

这个邀请似乎有些超出她平日的行为轨迹，她很少主动邀请同学到家里。

但看着陈薇瞬间亮起来的、像小狗看到肉骨头一样的眼神。

“真的吗？太好了！”陈薇兴奋地挽住林秋杪的胳膊，“我终于可以暂时逃离食堂的魔爪了！秋杪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她晃着林秋杪的手臂，又迫不及待地问：“你姐姐也回来？就是那个记得你爱吃双黄白莲蓉的姐姐？我还没见过呢！”

“嗯。”林秋杪点点头，心里隐隐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有点像……

属于自己的秘密花园即将迎来访客的小小忐忑。

周五下午，天色有些阴沉，安月吟在傍晚的时候回来了。她到家时，林秋杪还没放学。

林惜文难得最后一节没课，兴致勃勃地去菜市场进行了大采购，新鲜的活鱼在袋子里扑腾，排骨肉质紧实，各色蔬菜水灵灵地堆满了料理台。

林秋杪带着陈薇回到家时，玄关处多了一双熟悉的鞋。

客厅里没人，阳台方向传来细微的动静。她们走过去，正好看到安月吟在收衣服。

“哇……”陈薇攥紧了林秋杪的衣角，“秋杪，那就是你姐姐？好好看啊……”

林秋杪“嗯”了一声，目光已经牢牢锁在安月吟身上。

确实好看，是一种不施粉黛、不事张扬的好看，像深秋山谷里安静的潭水，清澈却望不见底。

安月吟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声响，抱着收好的衣服转过身。看到林秋杪和她身边那个眼神亮晶晶、充满好奇的陌生女孩，她的脚步顿了一下。

“回来了。”她对着林秋杪说，然后目光转向陈薇，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眼神里带着些许询问。

“姐，这是我同学，陈薇。”林秋杪连忙介绍。

“姐姐好！”陈薇立刻扬着笑，声音脆得像摇响小铃铛：“今天来打扰您和林阿姨啦！

安月吟又点了点头，“你好。”

她没有多说什么，甚至没有寒暄一句“欢迎”或者“不打扰”，只是抱着那叠干净的衣服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了房门。

陈薇看着那扇关上的门，这才松开林秋杪的衣角。

凑到林秋杪耳边，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你姐姐气质真好！感觉……嗯，很特别。像个搞艺术的，或者是个学者。”

林秋杪心里那点忐忑，似乎被陈薇这番真诚又略带夸张的赞美冲淡了一些，甚至隐隐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与有荣焉的满足感。“她是学动物行为学的，研究生。”她轻声解释。

“哇！研究动物行为的？怪不得！”陈薇的眼睛瞪得更大了，充满了崇拜，“这专业也太酷了吧！看起来就超级聪明又厉害！”

林秋杪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胳膊，带着点娇憨的不服气：“咱也不懒啊。咱学感觉统合的，上次给小朋友做定制训练计划，每天课后都泡在资料室里捋思路，不也顺顺利利搞定了？”

陈薇挠了挠头，笑着附和：“那倒也是”

晚餐比陈薇想的还要丰盛：清蒸鲈鱼肉白鲜嫩，浇着热油豉油；红烧排骨红亮脱骨，咸甜刚好；蒜蓉青菜碧绿脆爽；玉米排骨汤冒着热气，奶白醇厚。

林惜文不停给她夹菜，笑着问：“陈薇别客气，多吃点，尝尝阿姨这手艺咋样？”

陈薇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头点得像拨浪鼓：“阿姨，太好吃了！真的！我们食堂跟您这比，简直差远了。”

她夸张的说法逗得林惜文开怀大笑，连声说“这孩子，真会说话，不像……”

林秋杪立刻打断了母亲，“妈！”

餐桌上，林惜文和陈薇更像主角，聊得热火朝天。

主要是林惜文以老师的身份关切地询问大学生活，陈薇则性格活泼，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校园里的各种趣事和奇葩见闻，气氛轻松愉快。

相比之下，林秋杪和安月吟则像是置身于热闹边缘。

林秋杪心里那点空落落的感觉，在这种鲜明的对比下，又弥漫开来。安月吟的平静和那份无形的疏离感，在陈薇带来的活泼生机映衬下，显得格外清晰和坚固。

饭后，陈薇抢着帮忙收拾碗筷，勤快地把盘子叠起来端进厨房。安月吟也默默起身，拿起抹布擦拭餐桌。

趁着安月吟去厨房水槽边清洗抹布的间隙，陈薇飞快地凑到正在往洗碗机里摆放碗碟的林秋杪身边，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红晕，“秋杪，那个……你能不能……把你姐姐的联系方式推给我啊？微信就行！”

林秋杪拿着一个盘子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中，有些愕然地转头看向陈薇。

陈薇连忙双手合十，做出恳求的姿态，“我就是觉得你姐姐真的好酷，好厉害！想认识一下，交个朋友嘛！我保证，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纯粹崇拜！”

她的眼神真诚又热切，让人难以拒绝。

林秋杪看着陈薇，喉咙有些发紧。拒绝的话在舌尖盘旋，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毕竟只是交个朋友，陈薇又是她关系不错的同学，拒绝似乎显得自己太过于小气和古怪。可是同意的话，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感再次涌上心头。

她刚想开口说“我问问她”，还没组织好语言，身后就传来安月吟的声音。

“找我有什么事吗？”

意外的声音撞进耳朵，两人猛地回过神。

安月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厨房门口，手里拿着刚洗干净的玻璃杯，看样子是来接水。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明显有些手足无措的陈薇身上。

陈薇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她紧张地绞着手指，但还是鼓起勇气，重复了自己的请求：“姐、姐姐，我就是觉得您特别厉害，学的专业也特别有意思……我、我想加您个微信，可以吗？保证不会随便打扰您的！”她眼巴巴地望着安月吟。

安月吟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在陈薇充满期待的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又扫过旁边低着头、紧抿着嘴唇、看不清神色的林秋杪。

厨房里一时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水龙头没有完全关紧的、规律而清晰的滴水声。

——嗒，嗒，嗒，敲在人的心弦上。

这几秒钟的沉默，对陈薇和林秋杪来说，都显得格外漫长。

终于，安月吟开口了，“我平时不太用微信，消息可能回复不及时。”

她又顿了顿，“既然是秋杪的同学，万一有什么急事需要联系……我给你留个电话吧。”

这个转折让陈薇愣了一下，“好的好的！电话也行！谢谢姐姐！”她立刻手忙脚乱地去掏手机。

安月吟报出了一串数字，陈薇认真地记在手机通讯录里，嘴里还重复确认了一遍。

“嗯。”安月吟淡淡地应了一声，表示无误。她接完水，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厨房。

陈薇看着安月吟离开的背影，这才彻底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你姐姐气场真的好强啊，我刚才差点都不会呼吸了。不过她人真好，还给了我电话！”

她没察觉到刚才那片刻的气氛，很快就把这当成了一次成功的“追星”经历，又兴致勃勃地帮林秋杪擦拭起灶台。

这其中的分寸感，安月吟拿捏得极其精准，精准得让她心里更加纷乱。

陈薇正说到兴头上，林惜文看了眼时钟：“九点半了，你们学校十点门禁。”

“哎呀！”陈薇慌忙背起书包，“林阿姨再见！秋杪我走了！”

陈薇离开后，安月吟的房门轻轻打开，“同学走了？正好，来帮我收拾下厚衣服。”

林秋杪端着果盘进来跟着走进房间，看见衣柜里挂着几件驼色大衣。安月吟整理着衣领。

安月吟接过水果，突然说：“今晚睡我这儿吧。”

林秋杪正要咬苹果，闻言一怔，齿尖不慎磕到唇肉。她轻吸一口气，果香混着淡淡的铁锈味在舌尖蔓延。

“好。”她垂下眼帘轻声应答。

卧室里只留了盏暖黄色的小夜灯。安月吟先掀开被子躺进去，侧着身给林秋杪留出半边位置。

安月吟侧过身，“那个陈薇……我不在的时候也经常来？”

林秋杪轻声解释：“没有，今天是第一次。”

“是么。”安月吟靠近了些，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畔，“可是她对你撒娇的样子，看起来很熟练。”

安月吟想起陈薇今天拉着林秋杪衣角的样子。

林秋杪下意识往后缩了缩：“真的只是第一次……”

安月吟突然伸手将她揽近。林秋杪身体微僵，听见耳边淡淡的询问：

“她也会这样？”

……

“会给你讲题？”

“会记得你怕黑？”

“不会……”

安月吟的手臂稍稍收紧，声音闷在她肩头，“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