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想着,老爷子就在这时走进餐厅,他身后跟着三少爷林梁挚。
“问了好就坐下吧。”老爷子对着站起来问安的孙辈摆了摆手,“自家人吃饭,不用太规矩。”
几个人相视一笑,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坐下来。
“三哥可算回来了,这次去还顺利吗?”
问这话的是四少爷林梁圻,他长大了也和小时候一样喜欢烦他三哥,两个人倒是欢喜冤家一般,日子一长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登对起来。
梁挚对他也习惯了,淡淡的回答道:“顺利。”
可谓言简意赅。
梁珉见状笑着说道:“问三弟怕是问不出什么,这样的事还是问爷爷知道的比较清楚。”说罢他看向老爷子,“看三弟的样子,这一趟回来带回来的应该是好消息,还是爷爷来告诉咱们吧。”
管家在这时端着醒好的葡萄酒为大家斟上,等到他离开老爷子才笑起来,他端起杯中酒抿上一口,说道:“你猜的不错,老三去毒杀了二房的林梁翊,虽然没直接要了他的性命,但他现在已经是华佗再世也回天乏术。”
梁晋的睫毛抖动了一下。
林梁翊是是他们这一辈里唯一数不多能与他们几人较量的人,他的出身大体来说是二房嫡系一脉,细究起来太麻烦,怕是要认真翻翻族谱了。
孟喻侧首看她三哥一眼,但梁挚神色如常,没什么表情。
按道理讲,不到老爷子撑不住、换家主的事情必须要摆上台面的时候,大家都会心照不宣的井水不犯河水。
可今日,他们怎么先下手了?
“是出了什么事儿,怎么现在就要他死?”她直接问出心中的不解。
老爷子的眼神很有深意,他着看向梁晋,“你来说吧。”
梁晋撑着笑摇摇头“爷爷,先吃饭吧,这顿饭不是要为三弟接风洗尘嘛。”
老爷子没有逼他,不多时佣人们就端着各式菜品走进餐厅。
“吃饭的时候确实不宜提生杀的事情,大哥这是怕坏大家胃口呢,”梁珉对老爷子说道,然后他笑眼看向孟喻,“阿喻也好久没见三弟了吧。”
孟喻瞬间就明白他的意思了,随即勾起嘴角笑眯眯的和梁挚说道:“是啊,我自从回家就没看见过三哥呢,这都好几个月了,阿喻可想三哥啦!”
梁珉一向是维持家里和谐氛围的先锋,他很敏锐,敏锐到很多时候他把话递到孟喻这里,孟喻才察觉出端倪来。
就比如说,眼下。
很显然,自家的行为让梁晋有些不舒服,而在接完梁珉的话后,孟喻捕捉到梁圻的眼中也有些疑惑和震惊。
所以,为了避免老爷子的心情由晴转阴,孟喻只得悄悄挑起别的话题。
“三哥也很久没看到我了,怎么不问问我出去这一趟怎么样?”
她本就坐在梁挚旁边,一边说着,一边又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口。
梁挚偏头看向她,语气比刚才柔和不少,“押货好玩吗?”
还未等孟喻回答,坐在主位的老爷子突然笑着哼了一声,“她出去一趟,干的可都是大事儿。”
孟喻装作不开心的嘟了嘟嘴,娇嗔道:“爷爷这是还在怨我呢,明明是我被那些土匪欺负了,也不见爷爷安慰我一下。”
距离被老爷子骂已经过去了很久,孟喻猜老爷子现在气消得差不多所以才敢说这些。
梁挚听了这话难得的心情愉快起来,“我一直忙,都不知道你在外面干了什么。”
坐在对面的梁圻哈哈大笑,“三哥你要是知道了,肯定也和爷爷一样生气。”
待梁圻在饭桌上说完了鹰岭山的事情,孟喻感觉身边这个人的温度已经降至冰点,她扯出一丝讨好地笑来,怯怯道:“我这不是安安稳稳回来了吗。”
梁挚看都没看她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来。
“爷爷骂得好。”
事情到这里,梁晋的心情也缓和了一些,他盛了一碗汤递给孟喻安慰她,“咱们阿喻是有勇有谋的女谋士呢。”
老爷子却把目光放在梁圻身上,叹气道:“你什么时候能长大、能叫我安心把事情交给你做?你妹妹敢一个人去面对满山寨的土匪,若那时是你……”
他没再说下去,略吃了两口东西,就离开了。
“所以,林梁翊的事情?”
餐厅里已经没有任何外人,兄妹五人都松弛下来。
梁珉终于有机会问梁挚具体情况,“刚才爷爷在,大哥那时候也不太痛快,不过现在你还是得说说这次的事情。”
梁挚点头,淡淡开口道:“这事大哥应该知道的,是因为二房做的太过了。”
“林梁翊勾结了肃城军阀景家,让他们对咱们在肃城的产业动手,目的是把你调离津城拖在肃城,另一方面,鹰岭山这次的货物里藏着军械和药物……”
他看了一眼孟喻“他们大概是赌爷爷会让大哥或者我代替老二去押货,这样一来华成的事情没人能料理,他们就可以在津城动摇我们的根基。”
“所以前不久华成的产品出了问题是他动的手……”梁晋说完皱着眉头想点一支烟,目光突然又瞄到孟喻,就还是把烟放下了。
华成是林氏旗下的制药企业,也是第一批将西洋药物引进国内的民营企业。
在前不久,华成出售的一类药物被检测出其中某种成分含量过高,导致有人丧命于此。
一时间,华成的药品遭受到前所未有的信任危机,他们差点因此丧失各大医院的长期订单和外国人的技术支持。
战争年代药物的宝贵性不必多说,华成自然成为了家里的重要产业,一旦华成遭遇危机,他们在家主继承上的优势将消耗多半,而这正是其他准继承人们的目的。
梁圻听完倒吸一口凉气。
“幸好爷爷是叫阿喻去,你和梁圻都在大哥身边可用的人还多些。”梁珉感叹地对梁晋说。
孟喻也赞同地点头。
作为爷爷设下的一支暗箭,目前她还不能在明面上活动,只能在外装出一派单纯无害的样子。
梁珉看向梁晋,“所以现在华成的事情解决了吗?”
梁晋应了一声,然后道:“这是华成第一次发生这么严重的事故,我出面和院方、外国人做保,赔了一笔钱,幸好他们还愿意给我们机会。”
“出了事情之后我立刻清查了华成上下,林梁翊是买通了人在生产线上做手脚,这些人我找到已经监视起来了,不过暂时不准备声张以免打草惊蛇。”
孟喻接着他的话点头道:“我自从回来之后就一直在看华成的账本,过去的账本窟窿太多,追究起来又是一场风雨,所以我也没查的太严,‘水至清则无鱼’嘛。”
“我挑了点小错误狠狠的骂了负责的人一顿,好让他们把脑子里的弦绷紧些。”她叹了口气“看来我和大哥想到一起了。”
梁晋垂眸接着说道:“我本来是想留这件事找个合适的机会发作,没想到爷爷动手这么快。”
“还有,我叫人将同期的几批药物全部回收了,送去检验发现,出问题的是十月初的那一批产品,也就是说,他们至少九月就在计划这件事了。”
看梁晋已经说的差不多,梁挚又把注意力放在梁珉身上,“肃城那边是出了什么事。”
“安平大饭店里办了拍卖会,有几伙人竞价不成当场闹起来又质疑拍卖会的公正性。”梁珉笑了笑,“我起先没想过去亲自处理,但这些人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家,闹这么久搞得饭店不得安生。”
“所以这应该是那个军阀景家的安排,目的就是要引我过去。”
“他们应该只是想拖着你,不会对你怎么样,因为林梁翊也未必能继承家主的位置,我猜景家人应该对你态度很好吧。”孟喻托着腮问道。
“是啊。”
“林梁翊居然做事这么绝,不怪爷爷生气要三哥杀他。”梁圻哼了一声,“我刚才真不该为这种人难过。”
“那大哥呢?”梁珉问道:“你还要为我们突然对他下手难受吗?”
他目光灼灼,盯着梁晋收起了笑容,“大哥,谁是家主规矩就由谁说的算,你别太守规矩、妇人之仁了,与其纵容将养祸患,不如今日就了结他。”
他紧接着收起刚才那带有压迫性的目光,又柔和的笑着说道:“让他用死给别家提个醒吧,事情做的太绝就只有这一个下场,也不仅是咱们这一代,我们这一脉能守住家主的位子用点手段也不算什么,只要我们能赢,今日的事情就算不上心狠手辣。”
孟喻心中涌起一丝寒意,但她不得不承认梁珉说的没错。
“林梁翊还能活多久?”她问。
“用药吊着也不过三个月。”梁挚声音平静低沉,仿佛生死大事和天气阴晴一样平常。
梁晋仰头看向天花板,像是在思考梁珉刚才的一番话,片刻后他突然发出两声轻笑。
“我知道,那不过就是一条命。”他环顾四周看着弟弟妹妹们,心头却像堵了块石头一样,“我心里过不去也要过去,这是我坐在这个位置上必须要学会的。”
“大哥……”梁圻听出梁晋话里的沉重,担忧的唤了他一声。
梁晋看向大家,眼眸中情绪晦涩不明,但他还是声音平静的说道:“这是我为继承家主之位杀掉的第一个人。”
“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还会有许多输家,我知道这一定会发生。”
“梁珉、梁挚、梁圻、阿喻,我们别无选择,但也不能因此变成草菅人命的人。”
他最后垂下眼眸,声音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想想母亲。”
说完,他站起身来独自离开了餐厅。
孟喻看着他的样子,鼻尖有些发酸。
餐厅里烛光晃动不休,却对着几个呆坐着的人。
花儿已经有些蔫了,叶子软趴趴的垂了下去,一桌子残羹冷炙,伴着窗外雨声绵绵。
“阿喻,别难过。”梁圻走过来,轻轻的抱住她。
“我送你回房间。”他柔声说。
“今天饭桌上,爷爷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梁圻和孟喻走在路上,她突然很抱歉的、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一句。
梁圻笑了,看着她说道:“我不生你的气,我知道你很厉害,我为你骄傲。”
他说完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再说了,我也不是一无是处的,华成的事情我也有出力,我帮着大哥一起工作,就像你帮着二哥一起工作一样。”
“是爷爷希望我再好一点罢了。”
这一夜,孟喻辗转反侧迟迟没有睡意。
她干脆起床,披了件衣服去祠堂,想对着诸位祖宗前辈——尤其是她的母亲,恭恭敬敬上几炷香。
“妈妈,要是之后梁翊堂弟在天上碰见了您,请您帮我们同他道个歉吧。”孟喻虔诚的跪着,双手合十祈祷道。
她说完,又忽然轻轻摇头改口道:“不对,不要对他道歉,是他先来害我们的。”
“那您就只对他好一点点吧。”
“您走的早,他没见过您,一定会以为您是天上神仙派来的。他在人世间一定活的也很难过,请您让他至少在天上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少年人吧。”
“妈妈,如果您今天在,您会不会因为三哥要了他的性命而难过呢?我没有见过您,但大哥说您是这世界上最善良温柔的女人,您一定不希望我们长成冷漠的人吧。”
“妈妈,阿喻好想见见您啊。”
她嚅嗫了一句,眼角滑下泪来。
梅:呜呜呜呜呜……(为没见过妈咪的小苦瓜阿喻伤心中)
阿喻:不哭不哭,爷爷说要做坚强的小女孩!
梅:你爷爷放屁!阿喻你要是难过就抱着我哭吧/(ㄒo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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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