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所有的一切好像再也无法挽回了,一点,希望也没有了。世界本来与他无关的,可到头来却又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魏添诗的那句绝言——
一个有道人,安这天下事……
可惜那个人不可能是我了。
然而上官星辰此刻也不得不有些感到愧疚,因为对此而言,他却是从未想过,他有私心,不小的私心。
沉默中的突然间,程宣依旧如故的先开了声,语气慢悠悠的,不看他时,总觉得他嘴边挂着笑意。
他道:“百草原的羊还真是不少,但就是喜欢躲躲藏藏的。裴将军,你说,是不是?”
裴客原看着上官星辰,心头有些难受,可闻言这声,立马回过神来,惊然抬起头,再三确认后厉声质问道:“你!想干什么?!”
程宣道:“你与其跟我在这里说话,还不如去看看,也许,你现在去,还来得及。”
陈舟见此也是气得牙痒痒,暴怒一声,全当宣泄:“妈的,我真的很想现在把你给捏死,真他妈的太贱了!”说着又忍着冲动,双手暗暗捏紧了拳头。
裴客慌了神,也没功夫跟他扯,一咬牙转身道声:“走!”
陈舟跟着如此跑在前面,裴客跟在后面。然而,很快,他发现自己身后却毫无动静,让人感到一时的失重而更加慌乱。于是——他转头,见上官星辰仍然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裴客停住了脚步,急忙招呼道:“上官星辰!”
你不打算跟我们走么?
陈舟见此,也道:“还愣着干嘛?!”
不是说好的一起么?
可是……
上官星辰却突然声音冷至冰窟,裴客整个人都好像颤了颤。
对不起……我只是有私心,其实也从未想过那天会与其心存国家之心的人一起做着极其有意义的事。我从始至终不过都是在披着虚伪的皮在往前走,甚至有时候,我说过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连我自己都难以相信……可,我本来就是虚伪,我,本来就活不长了,也没什么事能让我去执念的了。
“我去已经没有意义了……”上官星辰知道,羊指的是他的人民,是裴将军一直守护的人民。——上次的战争。他们并没有死。
裴客感到面前的人极外的陌生,好像他从来都不曾认识一样。
“你……说什么?”裴客觉得自己在抖,不知缘由。
上官星晨道:“你们去吧,我……累了。”
裴客皱起眉,从未觉得心会如此的慌,他快步走道他跟前,边走边说:“累?真累还是假累?……若是这样,你早说呀,我可以背你。你若想要我背你,我就能背你,你想要干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尽力……”
上官星辰默不作声。程宣却想添油加醋,“裴将军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不如我跟你说说……”
裴客不耐烦的打断了他的话:“你他妈的给我闭嘴!”言罢,回首轻声对上官星辰道:“我想亲口听你说。”
上官星辰对上裴客焦急而又期待的眼神,那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将军求为人下样子。
“我……不想跟你们一起去了。”
将军的眼神在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后突然暗了下来,说话时,上官星辰也全然不敢抬眼看他,因而,无法面对愧疚。
“好。这样也好。”裴客想了想,声音变得冷静下来,但眼神却是片刻也不分离,也许他并不明白,但还是不再强求,“那你……照顾好自己,我……走了。”说完,却又变得有那么一刻的决然,他很快转过眼神,怕自己从头再折回来,他转身就往那个大概是所谓的百草原跑去,拉上愤愤的陈舟,再也没有回过头。再当上官星辰再抬头时,那个人的身影却是转眼消失在树林里,去拯救他的人民。
上官星辰却感到心间莫名的低落。
程宣道:“你做了个正确的选择。”
上官星辰根本从不理会他,但即使如此,他依旧喜欢自言自语,只要有人在听。
“我可以让你亲手复仇。”
上官星辰抬起眼眶绯红的眼睛,看向他,被风吹得干涩的一点也哭不出来。
不知道对方说的是真是假,“为什么?”上官星辰道。
程宣道:“我是你哥哥。”
上官星辰道:“我知道……”可是说着还是会不觉把头转向那个人离去的方向,“可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统治者,最高的权威。”程宣见此,眼间的情绪一瞬让人捉摸不透,上官星辰望向他,两人几乎是第一次双双正面对视,见面前与自己七分神似的人,仿佛站在一面铜镜前的错觉也越来越感到真实。
两个人都怔了怔。
不知过了多久,上官星辰的嘴张了张,可欲言又止,他想问,为什么?可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算了。
程宣突然笑了起来,踱步而来,而在他的肩头轻轻一拍,凑进来在他耳边道:“来吧,你不是一直想为他们报仇么?我可以帮你,让你亲手解去那心头之恨。”
受此蛊惑,又或许他真的看得太重,但又却是真的,他真的无时无刻无处不在想着有一天!能够亲手杀死他的仇人!报仇雪恨!哪怕——有那么极其渺小的不可能的这么一天……
所以,莫名其妙之下,上官星辰跟着程宣走了,穿过树林。风呼啸一波的吹,激烈的吹落了的树上的本不是时候掉落的树叶,再也停不下来了。
期间路过哪里,遇见了怎样的风景,他也浑然不知。可又想想,那些其实根本不重要。一点儿也不重要了。
他只顾着走,越走越感到期待和兴奋。
他们走上了城楼,程宣叫上官星辰先不要跟上来,自己先走在前面。
“帝君。”上官星辰听着,楼上传来几人齐声的尊敬声称程宣为帝君,一时感到格外的讽刺。与此同时,那些从楼上传来的声音,如同碎石砸在他身上,那些从未忘却的过去的迫害仍历历在目,仅靠着这些,心间仇怨也正一步一步使他靠近,回往复仇之路,从此在风雨摇摆不定中再次步入正轨。
今天来人,必须都死!
“来人!抓住他们!”程宣一声令下,瀛帝几人已经,一切全然猝不及防。
“帝君……您这是何意?”
然而这时,上官星辰恰好爬上了城楼。
在场被抓住的人有三个,一个是瀛洲人人得而诛之的瀛帝,一个是他曾经碰过面的路尘宇,还有一个,则是曾经路过村庄时向他递过水的五媚娘。他们身上个个穿着华丽,身上的金银珠宝以及腰间的流苏因为不服气的挣扎从而叮铃作响,说是清脆,但又听得人格外不舒服。
路尘宇脾气暴躁,本是早就看程宣不顺眼,此时抬头正要破口大骂,然而再看见城楼楼上的来人,一时之间突然怔住,然后眯了眯眼再三确认过后,话锋一转,他道:“是你!”
一声嗤笑冰冷而讽刺,只听来人森然冷道:“对啊,是我。”
路尘宇还要说什么,却突然恍然大悟过来,“怎么,找回了你弟,想要替他报仇啊?”
程宣只是笑而不语,转身对上官星辰道:“这里交给你了,别忘了,你欠我个人情。”
上官星辰没说什么,只是怨恨让他一步一步的靠近,他恨,恨他们,却更恨他自己。使他握起剑柄,叱拉一声决然把剑拔出。
瀛帝几乎从不管政,而本就脑袋也不够灵光的他,方才才在思索着他们说的什么,见此举动,却好像什么都明白似的眼神开始惊恐万分。
“不是……帝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宣站在城楼看向远处,背对着他们,是个不问世事的局外人。他并没有回头,似乎保持着某种气场,凛然而不可侵犯的权威下,不知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谁都不知道,谁也说不准。
只听他只是淡声说道:“有人要取你们的性命,我自也是没有办法的。”
瀛帝吓得哆嗦着嘴,“所以,我为你做的那些权当是一文不值?”
路尘宇正要反抗,把身后掣肘自己的人反压回来,可奈何那人功夫高深,他竟也被那股强大的内力压的无法动弹,只能做着无谓的挣扎:“放开我!!我说了放开我,你他妈的是没听到么?!”
上官星辰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们,毫无波澜的像在看死人一般。他们离了那个范围里的区域,没了权威,就什么也不是。
五媚娘从始至终也没说话,瀛帝被吓得也像是动弹不得,直接傻了。看着这一切,她也不过只是不停的摇头,她头上的步摇、流苏也叮铃作响……
路尘宇死死的盯着上官星辰,眼神越发狠厉:“早知是个祸害的,上次遇见你,就该把你给杀了!让你去陪他们才是。”
然而这激得上官星辰更是满心满眼都是想要把他们杀了,只是再也等不了,他想要死去的冤魂死也瞑目,一刻似乎也等不了了。于是不知不觉的动作先比思想快的,紧了紧手中的剑,一抬手,刺穿了路尘宇的心脏。
“你!……”路尘宇口吐鲜血,只是死死的盯着上官星辰,想要说什么,可还是半天也没憋出半句来,他笑了笑,是自嘲,是不甘。
果然,离了权威,他什么也不是。
这是上官星辰第一次杀人,杀得是他的仇人。
上官星辰猛的抽出剑,血便如涌流似的,然后路尘宇被人松开了,就直接倒在了地上,流了地血泊。
五媚娘不可置信,轻声叫了声“尘宇。”但所有他们所犯下的罪孽,她始终无法反驳。
上官星辰说:“是你们愧对的百姓,愧对的君臣,所以……死不足惜!”
面对这一切,五媚娘却是再也站不住了,一下子跪落,瘫软在地,哭的稀里哗啦。连瀛帝是何时倒下的她都无从所知。
她见一个雪白的衣摆停留在自己跟前,知道该轮到她了。她抬起已经哭花了的精致的妆容,轻轻微启红唇,眼里泪汪汪的一片,一见如此,多么我见犹怜,但上官星辰却完全没有这心思。
五媚娘两眼汪汪,清澈见底的望向他,恳求道:“等等,好吗?”
说着,她跪在地上,直起身子,抬手取下头上的首饰,秀发散落而下,她低头在身上搜了一阵,把身上所有的金银财宝搜出来捧在手心里,递给上官星辰,“我知道,我们罪孽深重,要杀要剐,我也毫无怨言。——这里是我身上所有的财宝了,麻烦你转交给百盛村的村民,或是给瀛洲的百姓吧。”甚至最后说完,还狼狈不堪的跪着向前走了几个膝盖,迫切的恳求,尽管曾经贵为王后……
“嗯?”言罢,她睁着一双美丽的眼睛,满是期望。“好不好?”
上官星辰看着这个女人,想到方才见她低头搜寻财宝时,头皮上的绯红,陷入了沉思。她身上带的这些东西,似乎也多得太多了吧,远超过了好看的范围,可上次见她是也是这样,这全然不会是个巧合。
然而上官星辰很快也明白过来,问道:“每时身上带的繁重,是为以备不时之需,以微薄之力帮助百姓,你为何……不早说?”
五媚娘笑了笑,把手上的金银财宝放在地上,道:“说了又有什么用呢?我曾经想挽回的一切都没能挽回,而重要的是我管不了他们。”说着,俯身把财宝往干净的地方推了推,心里想的大概是百姓用品,总不该被血污染……
上官星辰道:“放心吧,我早知你该是极好的人,原本也没打算杀你的。”自从我见你的第一面开始,你穿着极为华贵的衣着亲手递水给我开始。
制造罪恶者死不足惜,然而无辜者,但容饶恕。
好在仇恨并不会让他蒙蔽双眼,好坏不分。上官星辰放下了剑,伸出手要将她拉起。
五媚娘顿了顿,还是亲身自己起来。华贵长长的衣摆被一旁死去的人的血染成了血色,她站起身,道句:“多谢。”
静静的垂眸,看着死去的丈夫,儿子好久,心里却是没有半分怨言。
不知过去了多久,渐渐地,她挥挥手转过身走向城楼边上,走姿格外的优雅,步伐间尽显着华贵,她边走边说:“我也自知,你是一个极好的人……”她走着,像是在放眼远眺,那气势全然不想自寻短路,反倒像是想通了的高贵的女人,望着这大地,眼底其实挂着怜悯。
然而却不知,下一刻,她走着走着,便毫不犹豫的踩上了城楼的边缘。
上官星辰没想到,诧异非常:“五媚娘!”
五媚娘微微侧脸,“你放过我,我很开心,但是你可知道,我不会,世人更不会原谅我,我这样活着也不会有任何意义,那样只会让我越来越厌恶自己,所以……还是永别吧……不用管我。”说完,她拖起长裙,飘飘然落下了城楼,好像从来也不曾存在过。
一切从此刻就都结束了一样,世界变得格外的安静,遥远的天空,一群飞鸟飞过,就失去了任何痕迹,风烟起时,他大仇得报。
可为什么却开心不起来?上官星辰望向城楼的另外一头,战争的烽烟似是隐隐约约的飘起,不知……前方会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