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东路是淞沪市老城区最有名的一条美食街,整条街保留了过去的弄堂没有翻新和重建,李闻舟目不斜视径自走向了一家烧烤摊,老板看见他挥了挥手,显然是熟客了。
“老样子,来双份啊。”李闻舟冲老板喊道。
“哟,小李,这是带女朋友来吃饭呢?”老板娘笑着边擦桌子摆上碗筷边调侃道,“第一回呀。”说完笑吟吟的打量起牧灵,小姑娘长得可真是水灵,就这脸色不怎么好看呀,都跟这餐巾纸差不多了。
“可别乱说啊,这是我妹子。”牧灵斜了他一眼,李闻舟只当是没看见。
老板娘显然是误会了两人之间的“火花”,走开时竟还对着李闻舟会心一笑。
牧灵没有理会,只是好奇的打量起周围,逼仄的巷子人声鼎沸,烧烤摊和各种大排档一路绵延,从屋里牵出来的电线上挂着的各色彩灯让人眼花缭乱,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物的味道。
没过一会,老板娘就端上来热气腾腾的烤串,羊肉、牛肉、羊排、茄子、烤鱼等等,鲜香四溢,牧灵这才觉得腹内空空不禁食指大动,当年行之将她从山洞接出来后她有那么几年的时间久居龙虎山,甚少食用荤腥,偶尔吃点东西也都以寡淡无味的素食为主,近二十多年来倒是一直在外游历,天南地北的美食她倒是尝了个遍,但就是怎么也吃不够似的。她的人生太过漫长了,漫长得使她对一切都了然无趣,可偏偏美酒佳肴成了她唯一的追求。李闻舟又叫了两瓶啤酒,给牧灵也倒了一杯。牧灵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跟着师兄在后山抓野兔烤野鸡,背着师父偷酒喝的往事来。
不等牧灵发问,李闻舟把这些年了解到的张既明的事全盘托出。
李闻舟比张既明大4岁, 6岁那年李闻舟被张行之选中,成为内门弟子,就这样过了一年多,张政元突然招呼也没打就带着门下出挑的弟子匆忙离山,半年多后,李闻舟就接到了张政元等一众道门同仁的死讯,那年他9岁。
他虽然年纪小,许多事情记不得了,可有件事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就是张政元的丧仪。他也是在丧仪上他再次见到了5岁的张既明和张政元的妻子许丹华,那时候的张既明还是个懵懂幼童,见到这么多人眼含热泪对他报以同情的目光,他也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这让他有些害怕,一直怯怯的躲在张行之的身边,小手不安的紧紧拽着他爷爷的衣袖。
许丹华披麻戴孝跪在堂前,因为没能找到张政元的尸首,只能以张政元的衣冠入殓。张行之也仿佛一夜老了十多岁,强忍着悲痛坐在一边。
整个丧仪一开始是肃穆的,可中途不知发生了什么,许丹华突然站了起来猛的扯下头上的孝布,指着张行之和在场的众人一通怒骂,大意就是这些人不负责任,迷信怪力乱神,出了事不报警,只会在这里哭哭啼啼办什么没用的仪式,张知白显然被母亲的癫狂吓坏了,张行之见状赶紧捂着他的眼睛把他护在了怀里,以天师之尊沉默的任由儿媳妇怒骂,不反口不辩驳不制止也不说话,许丹华指天骂地哭号怒斥了一个多小时,在场的天师道众人和其他宾客鉴于许丹华的身份也都忍了,天师道众人体谅师嫂丧夫之痛静默一边垂泪。
不知道是说累了,还是心死了,许丹华渐渐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也不再言语,抹了把眼泪从张行之怀里硬拉着张知白离开了灵堂,之后几天她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披麻戴孝在灵前跪着,其他人见此也松了口气,只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该干嘛干嘛,可丧仪一结束,她就悄无声息的带着张知白离开了龙虎山。
后来,李闻舟继续跟着师父修行,一晃十多年过去了,突然有一天张行之将他派到了淞沪市关注和保护许丹华和张既明,几年前张知白出国留学,回来后在淞沪市与人合伙开了一家心理诊所。
牧灵听完若有所思,政元去世的时候她刚巧离开龙虎山正满世界游历,行之并没有通知她回山参加丧礼,事后她对行之也有过嗔怪,却不知当年政元的丧礼竟还发生了这样的闹剧,如果她在是定然不会让许丹华如此胡闹的,牧灵这次到淞沪市除了遵从行之遗愿把张既明带回龙虎山继任天师位外,另一个重要的事情就是查清张政元的死因,找到他的魂魄,寻得他的尸骨。
牧灵收回思绪打量着面前粗暴的吃着烤串的男子,问到:“如此看来,你是张行之的弟子?”
“当然不是,他是我的师伯,我师父是他的师弟钟怀远,你不会不知道我师父吧?”
张牧灵喝了杯酒,没有答话。
李闻舟不禁心下疑惑,如今会凌空画符的道士万里无一,政元师兄不知从哪学了这独门手法,却也是凭借天师血的先天优势,偶尔能成功那么几次,画出来好看归好看,但多是声势有余威势不足,像这女子这样道行的,别说龙虎山了,哪怕现如今的道门只怕是也难找不出第二个。可是,这样的人他却从未听说过,这女子虽说是龙虎山的弟子,可似乎与除了天师张行之外龙虎山众人均不相识。
李闻舟仰头喝下一杯啤酒,突然问道:“牧灵,你这么厉害,你师父是谁?我认识吗?”
牧灵恍若未闻埋头吃肉。
李闻舟继续大胆推测到:“咱们龙虎山天师道的道士可以娶妻生子,如果你真是哪个师长的弟子早就轰动道门了,除非……。”
牧灵将他言语中的怀疑听得真切心中不免动怒,李闻舟突然感觉脖颈一凉,不知什么时候牧灵已将头上的发簪抵在他的脖颈,尽在咫尺的距离他竟然没有看到她的身法。
这时,老板娘笑吟吟的过来上菜还有意无意暧昧的看了二人几眼才转身离开,从旁人来看牧灵之时把手肘搁在了李闻舟的肩上,此时李闻舟明显感觉到皮肤有被蚊虫叮咬般的痛感。
耳边只闻牧灵冷冷道:“以后,我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我没说的你也别旁敲侧击的瞎打听。”言罢,李闻舟只觉肩头一松,牧灵已经收回了手,又埋头吃起了烤串,但那个瞬间他已感受到她的杀意。
李闻舟憋了一天的怒火蹭的就窜了上来,没等到他发作,牧灵突然向他举杯,这操作直接让他愣了,也跟着茫然的举起了酒杯碰杯,眼见她一饮而尽,他满腔怒火顿时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冰冷的水。
牧灵仿若拔簪行凶的事从未发生般问到:“你能找到你师父吗?关于政元他们当年的事,你师父知道多少?”
“他是世外的仙人,从来只有他找我,我哪能找得他呀。”李闻舟说完心里暗骂自己一句犯贱,气鼓鼓的一口气干了杯子里的啤酒。“我师父当年虽也跟着政元师兄参加了那一战,但这么些年从来没有听他在我们面前提过当年的事,所以我也说不准。”
牧灵又再发问:“张既明和他妈妈许丹华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你问我就对了,目前整个天师道可能没有比我更了解他们母子的人了。”李闻舟给自己倒满满一杯啤酒一饮而尽,“自从政元师兄去世后许丹华就一直没有再嫁,一个人把既明抚养长大,以前住在龙虎山的时候跟她见面不多,印象中是温柔贤惠的人,可能政元师伯的死对她打击太大,后来她在为人处世方面越来越强势,对既明也十分严格。既明嘛,父亲留给他的印象不深,后来又被许丹华影响,对玄门道术灵异怪谈之类的东西十分抵触,母亲虽然强势,但他倒是很有自己的主见,大学的时候既明交了个女朋友叫廖桑青,最近快要订婚了。”
廖,桑青?听到这个名字,牧灵下意识的皱了皱眉,名字听起来非常普通,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里却突然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厌烦和不祥的预感,这么多年这种感觉只在她第一次见张政元时出现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