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不堪的寺庙角落里,一个身影正躺在地上痛苦地蠕动。此人衣衫褴褛,满身泥泞,脸上也蹭满了灰尘,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容貌。
他眉头紧皱,抱着自己的双臂不自觉地发抖,仿佛在忍受莫大的苦楚,嘴里时不时发出呓语:“快灭火……”
解捷平拼尽全力想睁开眼,眼皮却仿佛垂着千斤铁,怎么也打不开。眼前的景象像是被石子砸坏的蜘蛛网一样凌乱,只模糊地看到许多人影在眼前晃动:刀光剑影,血流成河,横尸满地……火光在空中弥漫,大火扑腾着盖过来,所到之处变成了无尽的黑暗。
“啪”的一声,一双手撑倒在他面前,耳边传来清晰的求饶声:
“大哥们,你们放过我吧!我只是一个穷书生,我真没钱啊!”
解捷平被声音刺激,终于努力睁开了双眼,一双纤细的手印入他的眼帘。
那双手从背后撑在地上,支撑着的是一个清瘦的背影,此刻手的主人正蹬着腿不断地往他的方向后退,显得十分无助。
视线投向远处,一堆凶神恶煞的土匪拿着刀步步紧逼。其中一个刀疤脸还在放狠话:“管你有钱没钱,没钱就拿你的肉包饺子!”
书生大惊道:“大哥,这是神庙啊!您说这种话可是大不敬啊!”
对方不耐烦地嚷嚷着:“我都干这行了还管神不神的?神仙但凡帮过我我也不至于……算了,少废话,要么留财,要么留下手和脚!”
解捷平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浑身的疼痛让他难以做到。
前面的书生听到动静,立马感受到了他的存在,转过身看了一眼。
解捷平对上了一双狐狸似的的眼睛。澄澈又透亮,透出迷人的神采,但此刻又带着几分惊慌。
对方见他挣扎,或许是察觉到他想起来的意图,又或许只想要多个帮手,总之犹豫了一瞬,还是过来伸手帮忙,将他扶坐起来。
“哟,这还有一个小乞丐呢,好好好,今晚狼护卫可以加餐了。”土匪们发出嚣张的笑声。
书生充耳不闻,在解捷平脸上拍了几下,见他仍意识模糊,心一横,把手边水囊里的水悉数倒在了他脸上。
解捷平闷哼一声,感受到对方的双手正帮他把水渍擦掉。
他慢慢睁开眼睛,看清了一个白净的面容:小巧的鹅蛋脸,不施粉黛,不经雕饰,看起来就没有攻击性。
对方一脸关切地看着他,问道:“你没事吧,还能跑吗?能跑的话快跑吧,这帮人可不好缠。”
“不是,你当我们是在放屁吗?你觉得他跑得出这里?”
书生闻言,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异想天开,低下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解捷平没回话,手中暗自调整内力。他面无表情地捏了个石子,接着一只手扶着旁边的台子,忍着痛艰难地慢慢站起身。
视线扫过这群土匪的脸,最终停留在了为首的头子身上。
只听一声破竹般的声音划过,众人甚至连石头的影子都没见到,为首的那个土匪头子就捂着腿尖叫着瘫坐了下来。
他颤颤巍巍地打开手一看,石头竟是生生地陷入了皮肉之中!
对面乱作一团,都慌忙争相去看老大的伤势,刚才的气焰荡然无存。
解捷平张开苍白的嘴唇,声音因为刚刚活动嗓子而变得略微喑哑,但却依旧有气势:“自己走,还是我送你们上路?”
见众人半晌不说话,他微微眯眼,又补充道:“黄泉路。”
土匪们回想了自己的三拳两腿和对方武功的差距,考虑了一瞬,架起老大的胳膊拔腿就跑!
——以上都是解捷平的想象。
事实上,在他打伤土匪头子的腿之后,那些人就一股脑地冲上来跟他拼命了。
这是解捷平没有想到的。
因他在之前的帮派里人多势众惯了,也“识时务”惯了,没见过这么“讲义气”的。
身上中了毒,又以一敌多,身后还有个书生在他后面躲来躲去,解捷平很快落了下风。
就在他快支撑不住之时,一个青衣女子突然从天而降。
对方站在门口,逆着光的剪影霸气非常,声音清脆有力:“别欺负老弱病残,有本事冲我来!”说着“噌”地一声拔出剑,剑光闪了解捷平一脸。
说谁是老弱病残?
解捷平正想冲上去问,就被旁边的书生拉住。她仿佛会读心术看出了他的想法似的,解释道:“我不会武功,是弱;你,是病。至于老残……应该是凑字数的,反正不是我。”书生眼睛心虚地移向别处。
解捷平:……你暗示谁脑残呢?
来者似乎是个高手,没几下就把这帮土匪全部放倒了。而后她把剑丝滑地收进剑鞘,冷声道:“我不杀人,你们要跑就抓紧时间,到了城里我就会报官。”
土匪们连滚带爬地互相搀扶着逃走了。
旁边的书生饶有兴味地迎上去,朝女子拱手,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对方问道:“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女子不知道为什么局促地看了她一眼,又立马刻意地挺了挺身板,回答道:“庭不恫。”
解捷平十分不理解:“这个时候说什么方言?这有什么听不懂的?”
突然,书生在一旁“啪啪”地鼓起掌来,热情称赞道:“好~名~字!”
解捷平呆住了,扭曲的眉毛上冒出疑问。
书生声情并茂地开始作诗:“庭中桂花翩然至,不恫云外九重天——真是好有意境的名字啊!”
庭不恫也没想到她有这番解读,和解捷平一起呆住了,懵懵地眨了眨眼睛。
书生咳嗽几声清嗓,然后开始十分隆重地开始自说自话:“虽然你们没有问,但是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名叫勘不剑——‘勘破世间无情事,不执一剑斩千仇’的勘不剑!字昭昭,号青云学士,你们可以叫我……”
“停。”解捷平打断道,“天泉国有‘勘’这个姓吗?”他皱眉提出质疑。
书生迅速点点头,笑得和蔼可亲:“有哒,只是比较小众。”
解捷平也笑得和蔼可亲:“你当我傻是不是?”
自称名叫勘不剑的书生不答反问,生硬地转移话题,假装忽然好奇道:“少侠你叫什么名字?”
解捷平有点恍惚,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叫他“少侠”。
解捷平跟风胡编乱造道:“我叫闻不到,闻不到味道的‘闻’,闻不到味道的‘不到’。”
庭不恫没听见念诗还有点失望,在旁边默默摇头嘀咕了一句:“没文化,真可怕。”
解捷平:……打不过,我忍。
三人坐在地上休息。
“闻少侠,你受伤啦?”书生突然夸张地扑过来,“我这里有些家里带来的药你要不要?”对方眨着水灵的大眼睛关切地问。
解捷平警惕地把手挡在胸前,摇了摇头。
任何情况下,他都不会轻易用陌生人的药——万一又中毒了怎么办。
“试一试嘛,万一有用呢?”对方劝说道。
解捷平没有回复,只是问:“可有吃食?”
书生点点头“嗯”了两声,从随身带着的包袱里掏出两个饼。
解捷平眼见她犹豫了半天要不要将其中一个掰成两半,最终还是狠下心来,把一整个递给解捷平,另一个放了回去。
解捷平却不接,说:“我要另外一个。”
他本以为对方会因为他的多疑而生气,没想到却只是摸摸鼻尖,不好意思道:“被你发现了,另外一个确实大一点……”说着把另外一个饼递给了他,眼里满含不舍。
解捷平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接过饼,问了句:“你不吃?”
对方咽了咽唾沫,摆摆手道:“我之前吃过了,你吃吧。”
解捷平非要掰一块给她,见她咽下去之后,才放心吃了起来。
书生看着他啃饼,情不自禁地动了动喉结。
旁边的庭不恫见状,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糖馒头,递到书生面前:“给,你吃。”
书生笑了,眼神从馒头上逐渐移到庭不恫脸上,盯着她问:“刚刚明明是你们俩一起救了我,但是我只给了他饼,没有给你。你非但不生气,还把你的吃食给我,为什么?”
庭不恫一板一眼地回答:“因为他饿,我不饿。你也饿,我不饿。”
前一句是回答书生为什么只给了解捷平,后一句是回答自己为什么给书生。
解捷平吃着饼,眼神狐疑又八卦地在两人中间转来转去。虽然她们俩好像素不相识,但是怎么看都有猫腻啊!
书生笑了笑,接过了庭不恫手中的馒头。
庭不恫不易察觉地弯了弯嘴角。
接着书生把馒头掰成两半,一半递给庭不恫。
庭不恫愣了愣,明白了书生对她的不信任。她立马接过来就要放嘴里,却被书生拦下。
书生学着解捷平说:“我要另一半。”庭不恫于是把手里的一半与书生交换。
解捷平看呆了:救命恩人还这么窝囊的他是第一次见……
解捷平也准备离开这里进城,想跟她们搭个伴,于是问了句:“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书生想也不想地回答:“当然是——进京赶考!”说着单手握拳,目光坚定,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庭不恫接上:“我顺路。”书生闻言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
“一起呗,我也想进城。”解捷平期待地看向她们。
没有人回答他。
解捷平只好尴尬地继续啃饼。
书生两三下吃完半个馒头之后,背起包袱,站起身来,朝解捷平拱手道:“方才多谢两位少侠出手相助。闻少侠不愿要在下的药,在下也别无他物,一个饼算是礼轻情意重。方才的土匪随时有返回的风险,两位少侠若是歇息好了,还是早日离开此处的好。天高路远,就此别过。”
她话语诚恳,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还特别向庭不动点头致意。
解捷平看得越发疑惑。
书生出了门之后,庭不恫立马跟上。
书生突然转身吼对着她道:“你还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解捷平被吓了一跳。
庭不恫明显也被惊到了,站在原地,略显无措:“我……顺路。”
书生继续说:“好笑!你的意思是,你‘顺路’跟了我三个城,在我改变路线走乡村小道的时候,你也‘顺路’跟到了这里是吗?”一连串质问语速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
庭不恫支支吾吾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书生又恢复了笑面虎,声音温柔:“跟了我这么久很难不发现吧?”
庭不恫吸了口气,直视着她的眼睛说:“你救过我一命,所以我要保护你。”
书生疑惑了:“我什么时候救过你?”
庭不动语气缓慢又清晰:“我有一次受了重伤,差点丧命,多亏你给了我一颗药丸,我才撑到同伴来找我。”
书生勾唇一笑,豁达地拍拍她的肩膀道:“嗨呀~我还以为什么呢~就这啊。不~用~谢~毕竟就算是闻少侠这样不识好人心的人,我也会给他救命丹药的。”说着还向解捷平调皮地眨了一只眼,像是在讽刺他。
解捷平:?这是什么推销丹药的手段吗?
解捷平小心翼翼地探过头来,问:“那丹药还能再给我一颗吗?”
书生做作又得意地摇摇头:“不能咯,过期不候。”
解捷平咽下最后一口饼,主动请缨道:“我护送你去京城怎么样?保证甩开她,虽然我受了伤,但是轻功还是在的。只要事成之后你给我一颗丹药就好。”
书生斜眼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意味深长道:“那倒也不用,一个身受重伤、脸上易容还要隐姓埋名的人跟在我身边,好像更容易给我招来杀身之祸。”
解捷平摸着自己的脸,惊恐道:“你怎么知道?!”
书生冷笑一声,似乎在嘲笑他:“帮你擦脸的时候就发现了。”
解捷平焦急地检查自己的“脸”,果然耳朵旁边已经翘了个角。
他气急败坏地向书生吼道:“谁让你动我的脸的!”
书生语气平静:“当时我不泼你一下你根本醒不来。”
说完她打了个哈欠,悠闲地上路了。
庭不恫默默跟上。
解捷平在原地努力整理自己的假面,尝试拯救。
突然,他灵机一动,脑海中的线索穿成了一条线,明白过来。
刚刚那场打劫可能就是那个书生为了逼出庭不恫,并试探其目的,而顺势策划的一场戏。
所以在知道庭不恫对她没有坏心之后,她便无所谓她跟不跟着了。
解捷平恨恨地扯掉已经坏了的假面。
一开始还以为是个傻白甜书生,没想到心机如此深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破庙遇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