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掀翻的一瞬间,随祝的手下意识移向靠在榻边的长剑。
这细微的动作当然逃不过华玉瑛的感知,不过花妖颇有些仗着自己身有灵力而不甚在意罢了。
只不过随祝的手指才动弹了一下,就卸去力道又搭回榻上。
华玉瑛看得新奇,也将指尖的灵力挥散,双手撑在身下人的胸口处逼问道:“不是要拔剑么?想杀了我?”
随着放缓的话语刻意俯身贴近,力求将随祝的反应看得一清二楚。
听了他的问话,随祝的神色确实有了变化,可却不是华玉瑛预想中的慌乱震惊,反而有些……神游天外?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华玉瑛先是略低了头,紧接着马上坐直了身,拢住了自己不知何时散开的领口。
也就是这一动作间,他发觉自己股下所垫之物似是紧绷了下,这才意识到两人是以一个多么离谱的姿势交叠在一起。
心觉不该如此,一个拧力收回横跨在随祝腰侧的长腿,飘身而起落坐在了不远处的桌面上。轻咳一声,装作无事发生般将衣袍重新整理妥帖。
华玉瑛听着榻上之人也窸窣起了身,没再管剑不剑的,话锋一转问起了另一件事:“说说吧,你在找什么东西?”
黑衣侍卫也恢复了一脸淡漠的模样,长身立于桌前,却是并未正面回话。
随祝从怀中掏出一个眼熟的玉盒来,递到华玉瑛的面前恭敬道:“殿下,元青君所赠之物还请您过目。”
明目张胆地转移话题,华玉瑛自然看得出来。花枝一探将玉盒卷起丢放在身旁,不予理会盒中物品,只好整以暇地继续盯着身前之人。
两相沉默之下,随祝终是沉声答道:“属下并未在找什么。”
华玉瑛抱臂挑眉,面带戏谑地反问:“既是没找,你解我的衣裳,莫不是肖想于我?”
“属下不敢!”随祝猛然跪地,将这四个字说得掷地有声。
“不敢?!”华玉瑛语气瞬间转冷,抬手一握,一根边缘凌利的花枝自他掌中延伸而出,擦过随祝的耳畔直插进了地板中,将人散碎的鬓发都割断了几根。
这突然间的灵力爆发,给他的灵识海又带来了一刹那的刺痛。
疼痛挑起了烦躁之感,这不说实话的侍卫也愈发碍眼了起来。用空余的手重重揉了揉额头,华玉瑛恶声恶气地道:“你最好是找个能让我信服的理由。”
哪知随祝顶着并不强硬的灵压倾身上前,托扶住他握着花枝的手腕问道:“殿下身体不适,可要属下去请药师前来?”
“不用。你别想着岔开话题了。”华玉瑛略带不耐地瞥了他一眼。
本来放出灵力也只是想吓唬他一下,并不打算让人真的受伤。既然随祝一点也不怕,还不如将花枝收起,节省本就未曾恢复的少许灵力。
心念一动,花枝逐渐软化变小,在钻回到华玉瑛手掌中时,顺势于侍卫手背上抽出了一道微红痕迹。
随祝挨了一鞭子也没撒开手。许是知道自己再瞒不过,踌躇片刻低声向华玉瑛解释:“殿下昏迷后一直在喊热叫痛的,属下便想着为殿下散出了热气,能让殿下更为舒服些,并且……”
莫名停顿了下,他偷瞄了一眼华玉瑛才又继续说道:“并且属下想知道,殿下是否因我而在宴会中受了伤。”
华玉瑛没想到会听到这么简单的缘由,本来抵着额头的手下移几寸盖住了双眼。虽然不大相信这会是随祝的真正目的,却在听到这番说辞时有些不知如何应对。
久未得到回应,随祝以为他仍旧难受,快速丢下一句“属下还是去寻个药师为好”就奔出了寝殿。
华玉瑛“哎”了一声,没来得及阻止,便任由他去了。
只不过这药师请来也是无用。
华玉瑛跳下桌子,给自己灌了一杯清茶,冲淡了些许躁意。
随祝口中的药师,其实称呼他们为丹修更为合适。此界灵气充裕,但妖魔等生灵对于修仙之道的了解也并不充分。各路妖修魔修的修炼多以提升自身为主,因此对于丹药符阵一类的技艺难免疏于钻研。便是炼成丹药,也是作辅助用。
丹修偶有闲暇便会做些疗伤的丹丸药粉出来,他们对于看病诊治也是一知半解。一般妖修们身有创伤时大多凭借灵力来进行自我恢复,这丹药一类,不过是为了提升恢复的速度罢了。
随祝只是一名普通人类,不懂得其中关联实属正常。
况且,华玉瑛现在的情况与一般受伤还不相同。
灵识海中的刺痛来得突兀,消失得也快,在他的灵识探查下,自己的身体并无明显损伤。结合刚刚宴会上所经历的,倒是能让人猜到缘由为何。
之前那股奇特灵力的冲击让他陷入了如幻境一般的火海中,无法以灵力抵抗而受到灼烧的体验,给灵识海留下了伤痛的记忆。
若是不再受到刺激,休息一晚便会使之淡去。可华玉瑛先前在宴会上凝出花剑时几乎用尽了灵力,后来好不容易恢复一点,又被他用来催生花枝质问随祝,这才导致灵识海做出了下意识的反应。
说白了,让他将消耗掉的灵力修炼回来,就没什么大事了。
倒是随祝对他过于在意了些。
无奈抚了抚衣领,华玉瑛捡起玉盒向榻边走去,却是才迈出一步就听到了有人推门而入的声音。
“这么快就请回来了?”华玉瑛疑惑扭头。
要是随祝真去请了药师回来,可得出了他的妖王殿才能找到。这绝不是几息之间的事。
视线扫过,果然在侍卫身后并没有跟着什么其他的妖。
随祝几步上前请示道:“属下在大殿门口遇到了陛下的侍童。”
华玉瑛当即一愣,语气中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陛下有何吩咐?”
“陛下请您即刻前往神宫。”
神宫?那可是陛下的寝居。
华玉瑛狐疑瞥了一眼窗外的如墨夜色。深更半夜的,陛下不应该早已醉酒休息了么,此时叫他去怎么看都有些不合时宜吧。
“侍童有说陛下召我所为何事吗?”
随祝捧出了一块莹润玉牌,同样面带不解得摇头:“并未说明。侍童交给属下这块玉信,只说陛下要您独自前去。”
华玉瑛立时转身,一眼不错地盯着他问:“独自前去?竟没说让带上你么。”
凭借着他这句话随祝也意识到了什么,神色有一瞬间的惊诧,而后转为了严肃。
“陛下想问责殿下与子应君的那场冲突?既是因属下……”
“不是针对你。”华玉瑛摆摆手让他不要多想。只不过,即使不是冲随祝而来,也必定与宴会上的那场争执脱不开干系。
许是责难,也可能会有考验。不过华玉瑛倒是可以趁此机会多打探些关于花妖之前的事。
这么想着,华玉瑛将玉盒收起,手掌一翻,将一缕灵力引入了殿身之中。青色灵光自砖瓦缝隙中流过,激活了其中阵法。
布置好后华玉瑛急喘一口气,拿过那玉便往寝殿外去。
随祝却拦在了他的必经之路上没有让开,躬身道了一声:“属下随殿下一同前往。”
“随祝。”华玉瑛语气严厉,但并没有责备之意。
陛下既然要求他独自一人,定然是有所考量的。随祝自该是知晓其中道理。可他这般行事,或许是为了还华玉瑛在晚宴上救的那一命?
身前人依旧默然不动,黑衣侍卫低垂着头,华玉瑛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轻叹一声,抬手在他肩膀处一碰,将人推得直起身来,放软语气叮嘱道:“我不会有事的。倒是你,该替我守好这妖王殿。”
随祝受命,终是横跨一步为华玉瑛让开了通路,躬身道:“属下定不负殿下所托。”
待华玉瑛走到门边,就发觉随祝还是跟了上来。不过侍卫伸手拿过了原本挂在门边的外袍,为他披在了肩上,随即与他一同迈出寝殿,合拢殿门持剑立于一侧。
身上一暖,华玉瑛蓦得想起一事。
假装整理衣袖,半侧着身丢下一问:“随祝,在我昏迷时,你可还听到了其他的话?”
他清楚记得,自己身处“火海”时,叫出口的“崔毅”可比“疼”字多得多。
随祝的目光直盯着华玉瑛衣角上的蝶纹,沉声回答:“未曾听到。”
听他如此说,华玉瑛用鼻音哼了个“嗯”字出来,仿佛对这个答案是什么毫不在意。
没再继续问下去,华玉瑛踱步下到了正殿大堂。拨开几株乔木垂落的枝条,来到一个角落,随手捡了块铺放在盆栽根处的灵石,与玉信一同扔在了面前玉砖垒就的平台上。
两件物品什么都没有碰到,却是在空中就如粉状散开,其中的灵气在砖面上勾勒出了几道凌乱交错的痕迹,形成了一个符文阵法。华玉瑛见着飞速游走的灵线两端汇合到了一处,便迈步站到了灵阵中央。
眼前白光乍起又倏然落下,周围带着暗沉的绿意眨眼间就变成了一片金碧辉煌。
微眯起眼缓上一缓,华玉瑛正要分辨自己这是到了哪儿来,就听身后传来了陛下慵懒的声音。
“玉瑛来啦?”
回身一瞧,原本想行礼的他当即低头改换了动作。半跪在地,甚至更低了身子,闷声回道:“玉瑛无意打扰陛下沐浴,还请陛下恕罪。”
刚刚仅是瞥到了一眼,但也足够华玉瑛看清,这屋内正中竟是一个用光滑玉石堆砌而成的浴池。而在袅袅蒸腾的水雾中,那位美人陛下正笑吟吟地趴在池边瞧着他。
“是孤给你的玉信,何来打扰之说。”
轻柔声音伴着水波声出现,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撩起他垂在一旁的发丝。华玉瑛不敢抬头看,却能感知到带着水汽之人在逐渐靠近。
玉砖上先是投落了一片阴影,而后入目的便是一双白皙赤足。
华玉瑛忙一闭眼,再次开口:“陛下,玉瑛先出外……”
没等说完,下巴上陡然传来一股大力,迫使着他抬头面对着陛下那称得上是妖艳的容颜。
“华玉瑛,你到底是人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