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瑛小心!”
叫喊声如惊雷般炸响,华玉瑛猛然看向四周,惊讶发现自己竟然身处在一个混乱的战场上。
充耳全是兵刃相接之音,其中还夹杂着魔修癫狂的笑以及修士的哀嚎声。灵光与魔气在场内乱飞,不时撞在一处炸开大片的土石。
这是哪里?这副场景……好似有些熟悉。
华玉瑛的思绪有些迷茫,任谁上一秒还在榻上小憩,下一瞬就来到这么一个地方都会反应不及。
就在这时,在他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根通体漆黑的尖刺,距离近到只要再往前一寸便能戳进华玉瑛的眼睛里。
此时再运转灵力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华玉瑛眼瞳骤缩,下意识倒退几步,撞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同一时间,长剑自身前由下而上划过,挑开了冲到眼前的魔物。
华玉瑛本就绷紧了心神,在感受到身后的凉意时,差点就反手将法器拍去。好在他马上就反应过来,这是一个人,还是与他一同拜入仙门的竹马,崔毅。
没了生命威胁,也在惊吓中清醒了几分,华玉瑛这才吐出一口气,有时间进行思考。
“毅哥,我们这是在哪里?而且,你的手怎么这么……”
“冷”字还没问出口,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闷哼,伴随而来的还有心脏处的异样。
霎时间,剧痛从心口炸开,华玉瑛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震颤起来。他低头看去,只见一个正闪着寒光的刀尖透体而出,还有一滴灵血要落不落得悬挂其上。
呆滞了片刻,华玉瑛反应过来。
自己的心脏,被刺穿了。灵血带着生命元力借着创口如泉水般涌出。即便他们是修士,也无法在要害受到重创的情况下存活。
等会,他们?!
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华玉瑛立时苍白了脸色。这刀能刺伤自己,必定是穿透了还环抱着他的崔毅。
颤抖着手摸向背后,可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什么都没有碰到。不管是人,还是刀。
崔毅,崔毅呢?刚才明明还在他身边的。
脑海中蓦地涌起一股强烈的戾气,华玉瑛的灵力陡然凝聚又瞬间如扇形炸开,清理出了面前的一大片区域。
任由心头血在前襟上滴落,华玉瑛却像是感受不到自己身体的虚弱,只通红着眼扫视四周,试图在混乱中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迈步往前,同时挥出手去,自他手臂上长出一根还带着花苞的嫩枝,拍开了飞来的魔物尸体。那魔身落在一片废墟里,砸起了几个人类的残肢。
不是,不是,这个也不是。
华玉瑛快速扫过,在看清不是自己要寻找的面容后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花枝在硝烟中穿梭,卷起一具具躯体拽到近前又将其丢开。华玉瑛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任由脏污糊了满身也毫不在意,只一味重复着找人的动作。
不,不行!崔毅,你不能死,有些话我还没机会说给你听……你怎么敢丢下我一个人!
张口欲喊,喉咙却发不出丝毫声音,只有一下重过一下的喘息,他的身体已然要撑不住了。眼前的景象随着泪水的冲刷一点点褪色消散,周围的声音也逐渐变得模糊,而后尽数归于寂静,只剩下了灵液波动的潺潺声响。
华玉瑛脚下一个踉跄,终是双腿失力跪坐在了熟悉的五行灵液里。这处只有灵液存在的地方,是他的灵识海。如镜面一般的灵液清楚地映照出了他如今的模样。
容色潋滟的美人长发披散,发丝从他被白色寝衣包裹着的瘦削肩头滑落,在一片灵液中随波飘散。玉一般的面庞上如画的眉眼低垂,长睫在脸上投落一片阴翳,却掩盖不住其上的破碎与伤感。只不过华玉瑛浑身上下纤尘不染,不见一处伤口与血迹。唯有那沉静落寞的神情,给人一种他就要随风散去的感觉。
脱离了刚才的战场,华玉瑛也明白过来,那不过是一场梦,一场自己这几月来一直在重复的梦境。
魔修扮成弟子的样子潜入宗门逼死掌门,大肆屠杀人类修士。崔毅与他,就如同这梦里一般,双双死在了长刀之下。
然而,华玉瑛醒了过来,在一个与他长相相同却属于妖族的花妖身体之中。
低泣声逐渐响起,华玉瑛弯下脊背蜷成一团,双臂紧紧环住自己,好似这样就能让他再感受一次那人的怀抱。
身侧传来“噗”得一声轻响,一个与他面容毫无二致的小人出现在了他的手臂旁。
这是华玉瑛上一世的灵识体。
本以为人死神灭,它会一同消失。不过华玉瑛在醒来的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知怎么这掉东西竟是跟随他一同来到了此界。
感受到灵识体拉动了他的衣摆,华玉瑛闷声叹了一句:“又是这样,我每次都找不见他。”
手臂上传来轻柔的触感,华玉瑛侧头看去,就见小人微张着嘴,比划出了几个手势。灵识体继承了他前世口不能言的特征,是以只能用手语表达。
待看清灵识体所说,华玉瑛抹开残留在脸颊上的泪,扯出了一个略有些僵硬的笑容,伸手点了点小人的眉心:“不用安慰我,人死不能复生,我知道自己只是个例外罢了。”
小人急切摇头,神色间带上了激动,飞快地舞动手臂“讲”了一长串的话。
华玉瑛看向它的目光瞬间变得狠厉,手上一个用力就将小人直摁进了灵液中。
“他死了!死在千万年后!”
剧烈爆发的情绪让华玉瑛的意识脱离了灵识海回归原身。眼前正掀起巨浪的海面变成了挂着轻纱的红帐,随着他的起身,玉瑛花枝铺满了整张床,榻边燃着的灯盏在灵力的冲击下裂成了碎片。
一直在寝殿外守着的婢女听到这响动小心询问:“妖王殿下,需要……”
“滚。”华玉瑛厉声打断。
听得脚步声远去,他默念了几声“崔毅”,才将躁动的气息收拢压下。
可紧接着,门又被敲响,“扣,扣扣”三声听得华玉瑛再次皱起了眉头。
“下去!”
殿门外沉默一瞬,来人毫无感情地开口:“殿下,清鲤族、诺伊族族长送来拜帖。”
“不见!”
这人好似知道华玉瑛会作此回答,马上便接话道:“陛下口谕,若殿下不接拜帖,今晚芜古亭设宴请务必前往。”
听到这话,他压制许久的灵力骤然炸开,震得整个妖王殿都晃了三晃。不耐烦地捏了捏眉心,华玉瑛一拢长发到桌边坐下,这才扬声叫人。
“随祝,进来。”
黑衣的侍卫推门而入,在桌旁站定,将两张花里胡哨的拜贴奉到了华玉瑛面前。
华玉瑛却是没分给它们一个眼神,只微微抬了抬手指,一只盛满灵茶的沁色玉杯便被摆上了桌沿。如同白玉一般透着红意的手指在杯旁的桌面点了两点,示意随祝尝尝。
随祝端起茶就倒入嘴里,没有一丝迟疑。
华玉瑛听着面容冷峻的侍卫将茶水囫囵咽下,又看着他将杯子放回了原处,闭眼后仰,靠在椅背上喃喃道:“牛嚼牡丹,唔识花共草。”
随祝似是听不懂他话中意思,只是谢了殿下赠茶。
寝殿内静了下来,微风吹进,将榻上的玉瑛花香盈了满室。
“今晚你陪我去。”
“是,殿下。”
一摆手,随祝默不作声地带着两份拜贴退出了寝殿。华玉瑛闭目养神好一会,才以灵力托起侍卫用过的玉杯,举到眼前细细端详了片刻。旋即一个用力,杯子化成了玉屑从他的指间洒落一地。
“陛下么……”
轻笑自殿内漾开,最终消弭成一声苦涩的叹息。
日渐西斜,婢女将晚宴所需的衣衫环佩尽数送进了殿内,却仅是小心放于门口的横凳一侧,便轻声退了出去。
并不是她们在服侍主子一事上有所疏漏,而是华玉瑛明令禁止了所有侍婢的近身。
虽然他的新身份是什么妖王殿下,可华玉瑛一不适应下人伺候的生活,二是不敢轻信于这些侍婢,三则是在了解了此间状况后,对于这些人仆难免产生了些许同情的心理。
刚从这里苏醒时,华玉瑛偶然寻到了这座妖王殿中的藏书室。其中有几本妖界载史,明确写出了眼下的灵界是由妖魔两族分割占据的。有关人类只提了一句“可充作奴仆”,便再无赘述。
华玉瑛前世也是人类,在看到这些人类仆从怯懦瑟缩的眼神时,颇有些于心不忍。
感知到时辰已经不早了,他将手中古卷放于桌上,踱步到横榻旁扫了一眼,随手拎起一件绣了百蝶纹样的暗红外袍披身而上。
夕阳洒落的光芒透过窗楞在绣了金线的衣摆处碎成了几片,衬得华玉瑛才像是那被布帛拘禁了的蝴蝶。纯金色的腰封一系,便将所有外散的风华全都锁到了他的身上。
没有理会放在一旁的华丽配饰,华玉瑛抬手,一支开着几朵玉瑛花的细枝凌空出现在他掌心中。将披散的长发随意挽起,即便不作其他装点,也显得他姿容倾城。
一直穿过院子出得前殿大门,华玉瑛对着足有百米高的石阶轻啧一声,径直迈步跃下了山峰。灵力在半空中形成片片花路,托载着他信步向前。
不过才只迈出了一步,华玉瑛便觉得自己好像是忘了什么。一低头就看见早已在妖王殿外等候的随祝,正亦步亦趋地跟着他的行迹,在石阶上奔跑。
正巧与他抬起的目光相对,华玉瑛移开眼神尴尬一笑,花枝自手腕伸出将侍卫也拽了上来,这才带着人一同往东南方向飞去。
芜古亭距离华玉瑛的妖王殿倒是不远,越过两处果林,他们便落在了一片沼泽的边缘。
刚一踏上悬浮在水面的回廊,华玉瑛虽然极力维持着淡漠的神色,但还是忍不住皱起了鼻子。小声抱怨一句:“水汽包裹着泥巴味道,甚是令人生厌。”
随祝快走两步凑近,同样小声说道:“前面不多远便到了,还请殿下稍作忍耐。”
华玉瑛轻哼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拐过一个弯,就像是跨过了一层迷雾,原本寂静冷清的沼泽地霎时张灯结彩,喧闹非常。
“玉瑛君!”
廊道里有不少妖正明里暗里得看向他们,可这声呼唤却是不知出自何人。华玉瑛本就不情愿参加这劳什子的宴会,索性止了前行的脚步,斜倚着廊柱等待。
不多会儿,就见一个同样身着红衣的妖大跨步而来。
与华玉瑛相比,来得这位虽然容貌上略有逊色,浑身却带着一股常人未有的洒脱与爽朗之气,倒是第一眼就让人忍不住心生亲近。
不过,也不知这是个什么妖,见到华玉瑛笑得比他更像一朵花。
“元青君,十大妖王中排行第六的莫元青,本体枫木。”随祝于他背后悄声告知。
华玉瑛闻言仔细打量了这位莫元青一番,这还是他第一次遇到同为妖王的妖。
金丹期的妖修,实力并不出彩。可排行第六……这也是他头一遭听说妖王间还有高下之分,也不知是按照什么来排的位置。同样他也不清楚自己是第几位。
想到这儿,趁着莫元青还没到他们面前,华玉瑛微微侧头问向身边人:“我呢?”
随祝反应极快,迅速回道:“殿下为妖王之首。”
华玉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正想应付一番便罢,突然察觉旁侧角落里有不寻常的风声逼近,瞬间捏起灵力抬手扔出一团花枝,绑住了一个扑将上前的透明东西。
突生变故,随祝也抽出了随身的佩剑直指花枝中央。
“嘎——”
“玉瑛君留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那透明之物,另一个则来自紧急一跃在华玉瑛身前站定的莫元青。
莫元青瞟了一眼乱动的花枝,不好意思拱手道:“在下莫元青,这是我养的小宠,名叫灌灌。不慎冲撞了玉瑛君实属抱歉。”
说着从腰侧拽出了一个不大的玉盒,以双手捧到华玉瑛面前:“这份赔礼还请玉瑛君笑纳。”
华玉瑛看了眼明显是特意挑选制作的玉料盒子,再瞅瞅听到莫元青说话后就变得安静的透明团子,回了一声“不必”。
花枝涌动着散开,灌灌被放到地上时不再维持着透明的状态,显露出的身形一眼看去像只肥鸽子。
莫元青见他放了灌灌,脸上笑意更甚,将手中玉盒往前送了一送。
华玉瑛揣手未动,莫元青又在坚持,最终还是随祝上前接过了玉盒。
几人看着灌灌不急不慌地走回到莫元青身边,被他一把捞起放于肩头。华玉瑛不禁调侃道:“元青君倒是有雅趣。”
“我也不过是留它解闷儿罢了。”莫元青赧然一笑,言语间多了些随性:“玉瑛君若是喜欢,我送你一只可好?”
这话一出,随祝与灌灌两双眼睛同时盯向了他。
华玉瑛也诧异挑眉。这是明着往他身边送眼线?
莫元青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神色反应了过来,慌忙摆手正欲解释,突然自一旁跑出来一个小童打断了他未出口的话。
“玉瑛殿下,元青殿下,两位请移步主亭入宴。”
华玉瑛的目光被小童身上那比其他仆从更显华丽的织金衣物吸引了去,没有应声。
莫元青则是猛一拍手道:“哎呀,我们确是在此耽搁了许久,若是耽误了开宴时辰,想来陛下定会恼了你我。玉瑛君,不若我们先去宴亭,其余等宴后在谈如何?”
这话说得在理,华玉瑛点头以示赞同。
莫元青侧身请他先行,华玉瑛便也不客气,率先迈步跟在了小童身后。
一路顶着众妖或惊艳或尊敬的目光来到沼泽中央最大的亭台,走动时带起的风吹撩开了珠帘与薄纱,影影绰绰间华玉瑛与亭中主位之人对上了眼神。
那白羽毯上斜卧的美人眯着狭长凤眼,打量了一番华玉瑛的衣着,目光在他发间的玉瑛花上流连许久。被五彩绒毯盖住了一半的纤长手指于他曲起的膝盖上点了两下,身侧另一位同样穿着织金衣服的小童便将倒好的灵酿奉到了他唇边。
引路小童为他们打起帘子,两人带着自己的侍卫和小宠步入了主亭。
莫元青先行了礼,华玉瑛也有样学样微福了身。
可三息过去,没听到陛下唤起的声音。
悄然抬首,就见陛下垂了眼只顾饮酒,装作没看到他们的样子。
两人对视一眼,莫元青一抿唇,移步上前躬身请罪:“陛下恕罪,元青与玉瑛君一见如故,就拉着人多聊了几句,险些误了时辰。”
“哦?一见,如故。”陛下懒散抬眸,这次的目光落在了莫元青的身上,再开口,话语间竟是满满的失落之意:“玉瑛与孤也是头次相见,为何没有一见如故?”
华玉瑛没想到陛下一上来就刁难于人。不知他的性情喜好如何,也不敢妄作揣测,只得中规中矩地回道:“玉瑛对陛下有亲近之心,但万不敢僭越,以免丢了礼数失了恭敬。”
听了这话,这位陛下抬了一杯灵酿入口。吐出一口酒气,呢喃一句,却又像是在下达命令。
“玉瑛与孤这般生疏,定是此景惹的祸。去,叫人将周遭的污泥都清干净。”
就立在亭门处的小童脆生生地应了一声便转身要走,只是他才刚抬起脚,一朵玉瑛花突然在眼前绽放,将其拦了下来。
华玉瑛操控着花儿,对此番展开心有不解,还是婉言提醒道:“陛下若是清了河泥,那水中的鱼虫怕是会失去安身立命之所。”
谁料这话竟引得陛下乐开了怀,凤眼眯成细长一条,冰珠坠盘似的笑声融成了一句反问:“既惹了玉瑛不快,还留着他们做甚?”
华玉瑛被问得一个愣神,反应过来后心神俱是一颤,有些诧异,陛下竟是如此罔顾生命?又或者是,这其中生灵犯了什么罪责,陛下拿自己当做借口加以惩治?
不过,华玉瑛从未表露过有不喜哪族的意思,就连送去妖王殿的帖子他是一律不接的。此时倒是能凭借这一点将自己从即将卷进的麻烦里摘拎出来。
暗自观察着陛下的神色,华玉瑛斟酌开口:“玉瑛不曾……”
话才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了一事,脑海里霎时一惊。
刚进廊道之时自己曾抱怨过河泥的气味,想来正是这句话成了陛下的借端。可陛下又是如何……
眼神倏然下落盯住了身后侍卫映在地面上的影子。
那番说辞只有一直跟着的随祝听到过,莫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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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手指)朝舟喜欢评论区和专栏都热热闹闹的,来都来了,咱去看一眼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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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今晚,你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