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走到了永安巷的尽头。
萧淮将颜颂安送到家门口便停下了脚步,他嗓音温和,“我还有急事,该走了”。
“这样啊,那好吧”小姑娘似是还没说够,语气里带着些遗憾,随即想到什么,立刻将腰间的荷包塞到少年手中,“今日莫要睡屋顶了,可别将自己冻着凉了”。
说罢,似是怕对方拒绝,提着裙摆便进了屋子。
盯着手中的荷包,萧淮有些愣神,这里面是小姑娘存的银子,就这么毫不吝啬地给了他。
他捏紧荷包,眉间松动,脚步轻松,朝着巷口走去,依稀能看见他眼底的笑意。
回到家,舅母在切菜,今日客少,铺子关得早,回来的也就早了。
看着回来的颜颂安,舅母随口道:“桌子上是刚出炉的桃花酥,去吃点,但万不可吃太多,晚上还要吃饭的”。
颜颂安应了一声,但没有像往常一样,看到糕点就两眼放光,而是坐在凳子上,趴着桌子叹气,半晌没说话。
舅母转头看着神情恹恹的颜颂安,疑惑问:“这是怎么了”
“我新认识了个朋友”颜颂安挺起腰,侧身朝着舅母道:“舅母应当还记得,那日背我回来的少年”。
“嗯,怎么了”对于小孩子交朋友这件事舅母没甚奇怪。
颜颂安将少年悲惨的身世说了一遍,最后叹了口气,“舅母,你说人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恨的拐子呢,阿生他真的好惨”。
“该死的拐子”舅母正切菜呢,听见颜颂安说那少年是被拐来的,将刀剁在菜板上。
她作为长辈,更能懂自家孩子被拐的心,若是颂安被拐走,她不敢想她该有多难过。
“那孩子可寻到了自己的父母”舅母担忧问。
颜颂安摇摇头,她不敢多问,怕戳到阿生的痛处。
但定是没寻到,不然他也不会只身一人在这儋州城。
舅母也猜到了这点,叹了口气,为这孩子的遭遇感到同情。
她想到什么,去屋里拿了个小布包,里头装了银子,有些分量。
“零花都给你的小朋友的吧”颜颂安时不时将银子给隔壁巷子那帮小乞丐,舅母已经见怪不怪了,她将银子放在小姑娘手中,“将这些给那孩子吧,就当他报答救了怀玉”。
“好”
晚膳过后,颜颂安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脑海里全是阿生脸上手上的疤痕。
他必定是经历了很多苦难,这世上,怎会有这么多可怜的人,苏姐姐是,那群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也是。
自小生活无虞,幸福美满的颜颂安,头一次见到这么多凄惨的人。
她心中莫名升起一股郁气,这个世界,一点都不好,有太多苦难的人了。
*
夜幕降临,乌云将月亮笼罩,春日的凉风袭过,让人忍不住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清平巷的刘家。
屋内传来一阵阵咳嗽声,刘柱子拍着妻子胡夫人的背,眼中满是担忧,“怎又开始咳嗽了,你再等等,药马上煎好了”。
胡夫人咳了好一会才停下,拉着丈夫的手,声音虚弱,“我没事,花钱买药作甚,这不浪费钱吗”。
“这哪里浪费,你这病,不能再拖了”刘柱子一脸愁容,“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你能有什么办法,你别想什么歪主意”大抵是情绪有些激动,胡夫人又咳了起来,“你好生在孙府做工,莫要为我的病折腾了,我的病,我心里清楚”。
“好好好,你别激动”刘柱子慌了神,忙安抚妻子。
“你这么久未去孙府,管事的允了吗”胡夫人问。
刘柱子眼底闪过一抹心虚,“放心吧,管事的人很好,知道家中有人病了,允了我休息一段时日”。
“那就好”
“好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早些睡吧”
夫妻二人灭了蜡烛,一齐躺在床上。
一旁妻子的呼吸渐渐平稳,刘柱子却是毫无困意。
刘柱子就是白日里那个奇怪的大叔。
他是孙府守地牢的,那日地牢钥匙不见了,他以为是被猫叼走了,怕被责罚,不敢上报。
孙少爷死那日,他值班,偷了个小懒出去了片刻,回来时便看到孙少爷前一日从地牢中带出去的女子将地牢的牢房全打开了,他清楚看到,那女子脖子处,有血迹。
但他没有阻拦,那时的他犹豫了,看着地牢里凄惨的众人,他终是生出了几分良心。
那时外边有人要进来,他帮着那女子一齐帮牢中的人逃出去,他以为,没人会发现。
可他没想到,孙少爷死了,他猜,是那女子干的,看着孙管家大怒的样子,他浑身一抖,若是孙管家知道这事,会杀了他的。
他不像府上其他仆从,无家可归,只能依存孙府。
从前他并不是孙府的侍卫,有一个还算安稳的小家,可自从妻子病了后,家里花钱如流水。
他赚的银子根本撑不住。
后来听人说,孙府的侍卫月俸高,还时不时有打赏,但要求就是,不该说的不能说,否则,死路一条。
刘柱子一时鬼迷心窍,去了,可他没想到孙府之中,暗藏了这么大的秘密,那些男子,女子,被拐来,关在那,生不如死。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况且,他还有妻子。
如今孙管家忙着查杀害孙少爷的凶手,似乎还忙着别的什么事,暂时管不到他头上,可他知道,若那女子被抓到,说出了他,他的命就到头了。
可他卖身契在孙府,这儋州,他也出不去,这些日子,他整日活着焦虑之中,不敢回孙府,只能撑病不去。
这时,门外传来声响,不知是何人在扔石子,担心一旁熟睡的妻子被吵醒,他起身出了门。
只见屋顶上站着一少年,拿着一堆石头,时不时扔一个。
刘柱子本就心烦,看着这个吵闹的少年,一肚子火气,“小子,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吵,讨打呢”。
萧淮飞身下了屋顶,站在刘柱子面前,道:“没有我,你大抵也是睡不着吧”。
少年声音冷冷的,在月色下更添了几分凉意,刘柱子瞬间变了脸,“你这是何意”。
地牢的钥匙是萧淮从这人身上偷来的,自是记得他的相貌。
今日在医馆看到这位,他很快便认了出来。
随便一查,便知道这人好一段时日未去孙府,而他出门整日鬼鬼祟祟的,一看就是在躲着什么。
那日萧淮将钥匙给了苏青儿,想到地牢人太多,人还没放完,估计就来人了,他便过去看了一眼,又看到了他。
这人既是看守地牢的人,如今这般,无非是怕孙府知道他看管不利,他又帮了苏青儿,想必是个有良心的,他如今,是怕孙府要他命。
这几日萧淮正愁着如何将那黄金之事抖出去,这人,刚好有用。
“你帮我个忙”萧淮开门见山。
刘柱子听这话,啐了他一口,“臭小子,你好大的脸,敢来找我做事”。
他观这少年年纪不大,便觉得对方来唬自己,没什么好脸色。
“在下不才,前段时间放了把火,杀了个人,今日来,是来灭口的”萧淮笑了笑,只不过那笑意不达眼底,周身气势森冷。
他话音刚落,刘柱子便变了脸。
放了把火,指的是孙府那场大火,杀了个人,指的是孙少爷,,可孙少爷不是那女子杀的吗,更何况,这少年,真有本事干这事吗。
思绪翻滚间,屋顶上的人飞身下来,对着刘柱子来了一拳。
刘柱子反应及时,躲了过去,但萧淮的下一拳很快就落了下来,打到他的脸上。
此后的招数,皆是往死里打的。
刘柱子知道,若不是他留了手,他此刻怕是早已死了。
几招之后,萧淮停下,刘柱子若有所思看着他,对他的话信了七八分。
他本就奇怪,孙少爷身边有暗卫,怎么可能轻而易举被一个弱女子杀了。
这少年,怕是一伙的。
也就是说,他可能真是来灭口的。
可他想让他做事,绝对不简单,刘柱子不想参与进去,他道:“你想让我帮你,没门”。
“是吗”萧淮冷笑一声,将腰间的剑抽出,插入墙中,若再往做一点,便飞进了窗中,惊醒里头熟睡的人。
刘柱子脸色大变,他忙挡在窗户前,声音有些颤抖,“你别动她,你想要我做什么,我做”。
见对方总算识时务,萧淮也不再废话。
听完少年让自己做的事,刘柱子沉默良久,声音有些颤抖,“你是什么人”。
“不该你知道的,还是别问了”
临走前,萧淮留下了一锭银子,说了句:“放心,若事成,我保你夫妻二人不死,银子,自是不会少”。
刘柱子盯着少年的背影良久,握着银子的手有些发抖。
他缺银子,很缺很缺,夫人的病,不能再拖了,他咬了咬牙,大不了一死,只要夫人活着。
离开刘家时,已是寅时,夜色朦胧,天上的月亮好似蒙上一层雾,让人看不真切。
一路上漆黑一片,各家各户皆以熄灯灭火,萧淮独自一人走入巷口。
身后跟着一人,脚步极轻,收敛气息,即便是习武之人都不一定能察觉到。
但那人却刻意露出了马脚,萧淮耳朵微动,停住脚步,朝后看去。
下一瞬,那人从天而降,同萧淮缠斗起来,仔细一看,二人对招过程中,竟无一人落了下风。
但都有个特点,杀意尽显,每次出招都冲着对方的命门去。
几息过后,萧淮脚底打滑,露出个破绽,那人眼中闪过欣喜,忙抬手向前伸去。
下一瞬,萧淮下坠的腰突然起来,翻了个身一脚踹开那人。
在那人惊愕的目光中,将袖子中的匕首抽出,眼看着要插入那人胸口,那人道:“等等,我是来同你做交易的”。
距离胸口半指,萧淮顿住,疑惑看向他。
“别杀我,别杀我”松鸣冷汗冒出,他确信,眼前这个少年真的会杀了他。
他立刻道:“我,我是孙少爷的暗卫”。
此话一出,危险的气压陡然升起,萧淮手中的匕首压低,马上,就要插进去了,他问:“你想报仇”。
“啊啊啊啊,别杀我,我不是的,我是来同你合作的”松鸣的尖叫声响遍整个幽静的巷子,所幸四周无人,不然,那匕首怕是已经入了松鸣的胸腔内。
“你所出的招,处处都是杀招,你敢说不是来杀我的”夜色之下,也能感受到萧淮浓浓的杀意。
“不是,我习惯罢了,我就是来试探你的”松鸣咽了下口水,“那夜,你将孙少爷杀了,你以为靠那女子能将我们引开啊,全靠我,我把另一个暗卫杀了才让你得逞”。
“我能跑”三个字便怼得对方哑口无言。
一时间,松鸣有些尴尬,不知该什么,他今日的试探便看出来了,这少年的武功在他之上,“你跑的掉,那女子可跑不掉”。
“我不认识她”
松鸣:“……”。
好家伙,这两人合伙杀了孙少爷,他还以为这二人有什么关系呢,这闹着玩啊。
“你找我,有何事”
不过几句对话,萧淮看出对方没说谎,既然他瞒下孙少爷的死,那他,必定是孙家的敌人,今夜,怕是有所求。
果然,松鸣眼睛一亮, “我想找你合作” 。
听完对方的计谋,萧淮眼底闪过兴味,道了声,“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