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赵明予道,他骑在马上,马尾扎得很高。
少年骑高马,本该是何等的恣意潇洒,而此刻在一片洁白的映衬下,竟显得他仿佛玉做的人一般,看着有些易碎。
叶慈伸出手,一片雪花落在她的掌心。
她看着那枚雪花渐渐融化,突然,一枚黛蓝色的剑穗出现在她掌心。
“这是?”她看向赵明予。
小侯爷收回手,以拳掩唇:“咳……喜欢吗?”
那剑穗上有块圆形的盘玉,盘玉中间刻着三颗开口石榴,瞧着很是娇憨可爱。而那盘玉上下则皆有一个平安扣,平安扣上下连有铜环,上端的可以连接剑身,下端的则缀着黛蓝色的穗子。
若忽略盘玉中间的小石榴,整个剑穗大气又精致,让人很难不喜欢。
叶慈不答,只是反手将剑穗系到了千钧剑柄之上。
千钧剑光温润,配上黛蓝穗子,显出一种不甚高调的雍容来,倒是与赵明予的骚包气质有几分吻合。
“怎么忽然想起来送我这个?”叶慈骑在马上,回眸一笑,问道。
“那日去武林盟夺剑时,我见千钧原本的穗子被血染污了,料定你一定懒得洗,而是会直接扔了,那时我便盘算着要为你重新做一个剑穗。”小侯爷的背脊在马背上挺得笔直,很有几分自豪似的,“果不其然,第二日便见千钧上的那个旧剑穗不见了。”
还真是什么都让他料到了。
叶慈做事从来不拘小节,更何况剑穗这种小节中的小节,她那时见它脏了,自然是浑不在意地扔了,殊不知日理万机的小侯爷居然还看在了眼里、记在了心里,甚至为她做了个新剑穗。
千钧被她倒着斜背在身后,剑柄朝上,剑柄上绑的剑穗随马匹颠簸而一晃一晃的,不住往叶慈眼前凑,就像那个将它送给她的人一样。
叶慈脸上难得露出促狭的表情,见赵明予明明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她却偏要问出口。
“是你亲手做的吗?”
赵明予的耳尖在雪中红得快冒热气儿了。
他撂下一个“嗯”字,忽地策马跑远了。
叶慈大笑,在马屁股上一拍,喊道:“跑什么啊!害羞了?”
路过的男女老少纷纷表示世风日下,不忍直视,现在这世道竟有悍女调戏良家民男了。
说起来,自珍珑阙隐世后,慕名前去寻找的人不知凡几,当今圣上为了挽回自己那早已被柯芷兰撕碎的面子,也曾数次私下派人寻找,但都无功而返。
偌大一个宫阙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因此仇嬷嬷也只是知道大致方位,并不知具体位置,二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两眼一抹黑,只能先向西南而行,其他的再沿路打听。
约莫行了两日,赵明予和叶慈抄近路,行至一处隘口。
这处隘口并非官道,因着两边有峭壁,地势险峻,容易被马贼截杀而不予商队通行。但其北通西北,南至西南,东连中原,因此成为侠客们常走的路。
暮色将倾,隘口两侧的岩壁被残阳染成锈红色,嶙峋怪石如兽齿般交错,夹出一条逼仄的狭道。
叶慈踩过砂砾,靴底碾碎一枚风干的蝎壳,脆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她忽地顿足——百步外,一队商旅正蜷在岩壁的阴影之下,驼队瘫软如死,货箱倾翻,丝绸凌乱铺在沙地上,像一滩凝固的血。
叶慈见状,下一秒便反手去拔千钧重剑,剑鞘未离肩,腕骨已被赵明予死死扣住。
回头见到赵明予神色冰冷,叶慈才忽然反应过来——这隘口不予商队通行,又怎么会有商队偏向虎山行,还在此处遭到了截杀?
赵明予指尖冰凉,掌心却渗出薄汗,他目光如刀锋一般剐过那堆“货物”,心中忽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叶慈轻声问:“这商队为何不走官道,偏钻这鸟兽绝迹的隘口?莫不是‘仙人跳’?”
然而,她话音未落,一阵腥风卷着沙粒扑来,那截瘫软的驼尸竟突然抽搐起来!
——原来那骆驼皮下面竟是一滩腐肉,其中的内脏早被掏空了,驼皮下,顷刻之间,赫然钻出数十道黑影!
数个黑衣蒙面人瞬间暴起,为首者踏着驼骨高高跃起,弯刀自上而下地劈出一道气浪!
“小侯爷果真机敏,可惜……”
他狞笑一声,刀背猛叩岩壁。
轰隆!
石壁顶上埋伏的黑衣人收到命令,瞬间启动了机关,沙石顷刻间应声而塌,千斤铁蒺藜如黑雨一般倾泻而下!
赵明予拽着叶慈贴地疾滚,铁刺擦过他后颈,削断一缕发丝。
叶慈则趁机挥剑横扫,千钧卷起沙暴,却在黄雾中撞上更阴毒的杀招——黑衣人袖口一震,弩箭如蝗群一般飞落,无一不朝着叶赵二人而来。那箭簇上泛着不祥的幽蓝色冷光,不用想也知道淬了毒。
“快躲开!”赵明予扯下外袍疯狂旋转,将毒箭尽数卷入不料之中,然而,他忽然瞳孔骤缩——
他们脚下的流沙正诡异地向下塌陷,仿佛地底深渊有只巨兽正张开血盆大口,无情地吞噬着黄沙,还有黄沙上的二人。
“是沙沼!”赵明予大喊。
叶慈剑尖插地欲借力腾空,却见那黑衣首领刀锋一转,当空一挥,便劈断了岩缝中隐蔽的铜链。
霎时间,地动山摇,整片沙地如活物般翻涌起来,铁网自地底冲天而起,网上倒刺密布,一旦掉进去,便是神仙也动弹不得。
在坠落的刹那,赵明予将叶慈护进怀中。后背撞上岩壁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与此同时,上方亦有铁网已兜头罩下,上下合击,便是他们有再大的本领也插翅难逃。
那首领见他二人已被困在网中,兜头洒下一包药粉,叶慈便忽然感觉眼皮沉重,失去了意识。
在二人晕过去的同时,一缕金红相间的衣摆拂过沙尘,一道声音仿若毒蛇吐信一般幽幽道:“有再大的能耐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落到我手上了。”
……
“慈姑娘,醒醒……”
再醒来时,眼前已是一片黑暗,叶慈下意识活动了一下手脚,剧痛却随着她的动作从四肢百骸传来。
“别动,这网上有倒刺,越动越疼。”赵明予道。
“你……没事吧。”叶慈药劲儿还没过去,虚弱地问。
“没事,小声些,那些黑衣人定然还在外面看着。”他答。
叶慈努力睁眼想看看四周,却仍是一片黑暗,想来是那些人用黑布罩住了网子,以此降低他们五感的敏锐程度。
黑暗中,失去了视力,听觉与嗅觉都会变得更加敏锐,叶慈不需要仔细闻,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她想起,二人落下沙坑之时,赵明予为了保护她,用后背承受了山壁的撞击——正如那次在无名山的山坡上滚落时一般。
啧,又欠了他一笔。叶慈想。
“你怎么样?难受吗?”赵明予道,“这些人给我们洒的是河西人专门研制出来迷骆驼的迷药,用在人身上,肯定不好受。”
叶慈心说怪不得觉得这东西比普通的迷药劲儿大这么多,随即又意识到不对:“你怎么醒得这么快?”
按说赵明予身体虽看着不算孱弱,但实际上比起正常的习武之人,体质仍有些弱,叶慈这种身强体壮到异于常人的都受不住,何况他呢?
黑暗中,他果然呼吸一滞,半晌,才解释道:“我小时候被下了毒,后来按照《神农秘典》中的方子调理了,这才与常人无异,只是不管对良药还是毒药,都不甚敏感,因此中毒之后不需解药也恢复得快。”
他这么一说,叶慈想起来了,那时在川仙府,越千山为他诊脉时也说过,赵明予体内有着微妙的“药毒平衡”,因此寻常毒药于他并不能起什么作用,可以说算得上某种程度上的百毒不侵。
叶慈正思索着,赵明予却好像误会了她的沉默,急急忙忙地解释:“我……你放心,我身体很好的!”
叶慈:“……谁问你了?”
“不说这个了,这些人是什么来头,你有头绪吗?”叶慈问。
方才听到他说认出了迷药的来历,想来对黑衣人的身份应当也有几分猜测了。
果不其然,黑暗中,赵明予点点头,接着又意识到叶慈看不见,轻轻地“嗯”了一声,道:“这些人对此处的地形非常熟悉,不是马贼,便是经常与马贼打交道的镖师。但马贼形式粗野,一般在发现目标后并不会做很多部署,而是直接截杀,况且,我们身无长物,那些马贼放着那些肥羊不宰,费这么大力气对付我们做什么?”
“还有,这些人看起来对我们很了解,那些陷阱几乎是为你我量身定做的一般,在陷阱上耗费如此财力和心力,绝不是那群马贼的行事风格,因此,便只剩下一种可能——”
“是镖师。”叶慈接道。
“对。”赵明予接着道,“再加上,方才我说,那些用在我们身上的迷药来自河西,河西做镖局生意的不多,可能对你我二人有敌意的,更是只剩下一家。”
“是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