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酝酿许久的雨一直没落下,空中只偶尔闪过几道紫电,或是响起一两声惊雷,虚张声势般,甚至还比不过这肆意呼啸的风。
待宋朝月和沈双破门而入时,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江齐青在桌边喝茶,江历在榻上看书的和谐画面。
江齐青先注意到了沈双,随即放下茶杯走上前,替她抚平衣上的皱褶,不忘嘘寒问暖。
江历拉下盖在脸上的书册,露出两只眼睛盯着宋朝月,闷声说道: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哟,这是被劫财了?”
宋朝月头发凌乱,鞋面上全是污点,雪白的衣角上也洒满了飞溅的泥点,走得十分急,确实像被打劫的模样。
平缓呼吸后,宋朝月顾不上和江历吵,双手扶在桌边,神情严肃:
“我们被人跟踪了。”
江齐青停住手上整理的动作,转过身面朝宋朝月:
“如何确定的?”
“我和沈双刚出铺子就觉得后头有人鬼鬼祟祟,出了镇子以后那几人气息更加明显,一路跟着我们到了游龙谷入口。”
沈双接着补充:
“而且我能感觉到他们和之前追杀我们的是同一批人。”
除沈双外其他三人都十分默契地移开视线谁也不看谁,心中有鬼要掩饰时三人倒是挺配合的。
江历打着哈欠下榻,经过宋朝月时示意她往旁边站些,宋朝月瞪了他一眼,昂着脖子直接坐在了凳子上,又把腿岔开,表明了占着座不想起身的意思。
接着江历将书往桌上一扔,掀开衣摆,伸出右脚就要往凳子上踩,宋朝月手疾眼快把散着的衣裳收回。江历顺手搭在右腿上,身子微微前倾,盯着宋朝月:
“谷主可能看出那些人是什么路数,修为如何?”
宋朝月往后躲了躲:
“大约有四个,看着不像修士,其中三个修为在我之下,有一个我看不出来,估计比我高出一些。”
“都是魔修。”
江齐青忽然开口,引得江历和宋朝月都转头看向他,两人头挨着头,一个面露责怪,一个等着看好戏。
沈双果然皱眉:
“魔修?他们不是早就被驱逐出天阿了吗,怎么会出现在吕州附近?”
“魔修可跟魔族不一样,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人修魔。谁知道这十几年间,天阿各处又有多少人堕魔了呢?”
江历接过话后转头有意无意地朝江齐青笑,江齐青并不理他:
“双儿中毒的时候伤口上便有很强烈的魔气,宋姑娘应该也看出来了。”
宋朝月点头:“没错。”
“那时我就怀疑追杀我们的是魔修。目前来看他们并未进入游龙谷,或许是等着我们出去再一网打尽。”
“可魔修为什么要追杀我们?”
沈双一问让宋朝月下意识看着江历和江齐青,江历笑得依然那般不怀好意,眼睛像是粘在了江齐青的左半边脸上,就差烧出一个洞来,语气还颇有些幸灾乐祸:
“自然是因为我们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江齐青自始至终都侧着头避开江历的视线,眼皮半掩,待江历说完后睫毛轻扇,不知在想些什么。
赶在好奇心太重的沈双继续追问前,宋朝月蹭地起身,面向后门站立。
“当下先别争论这些。”
接着往西北面一指:
“一直往北走,走到尽头有块石碑,将石碑烧了就可以出谷。”
“既然他们已经知道你们在谷内,必然不会再等下去。趁他们还未找到入口,你们赶紧走吧。”
听到后头没人应她,宋朝月疑惑回头,却发现无一人看她,都仰着脖子眺望另一面天。
宋朝月也抬头望去,就在刚才她和沈双来的方向,灰暗的天空中染上了一抹晚霞般的艳红,那炽热滚烫的颜色像场大火在积压的乌云中燃烧,与地上的血色花海相交映。
江历同样用手指着天,侧头问宋朝月:
“宋朝月,莫不是你入口处也有块石碑,烧了就能进来?”
宋朝月面色僵硬:
“他们这是在破阵,想烧掉整片谷逼我们出去。”
“堂堂游龙谷谷主,随随便便就让人把阵给破了?真不知道你这鬼面游龙的称号是不是自己吹嘘出来的。”
“我又不是法修,不精通阵法还能怪我?而且我都说了其中有人修为比我高,我能给你们争取到出谷的时间就不错了。”
“不必解释,我看你就是浪得虚名,说不定那些丹药都是胡乱炼制出来的。庸医误人,十分可恶。”
“呵,那是,我一个小小的谷主哪比得上江家大少爷身份尊贵,是我无能让您见笑了,请您立马出谷另寻高就。”
“你们别吵了!”
沈双上前一把隔开唾沫星子都快要飞到对方脸上的江宋两人,然后左边看看斜着眼嘴角耷拉的江历,右边瞅瞅抱着双手口中不时哼哧一两声的宋朝月,顿时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平时看着都挺正经的两个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幼稚,跟村门口的小孩似的,争来争去也不知道在争些什么,光觉着赌气。
见江历和宋朝月互相背对,谁也不愿搭理谁,沈双张了张口,转身向江齐青投去求救的眼神,一向对她耐心的江齐青这时却反常地不理会她,这三人之间居然又表现出一种诡异的默契。
沈双无奈,只好主动凑到宋朝月面前,攥着她的袖子撒娇:
“宋姐姐别生气了,江历就这样,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沈双你胳膊肘往外拐得挺快的啊?”
“你先闭嘴!”
被沈双怒喝了一句的江历,缩了缩脖子,耸耸肩,默默往凳子的边缘移动。
难得看江历在沈双面前吃瘪,宋朝月很不厚道地笑出了声,江历耳朵尖,立马甩头瞪她,宋朝月也不示弱,张大双眼瞪回去。
“宋姐姐,既然他们已经开始破阵,而且火也快烧过来了,你就和我们一起走吧。”
宋朝月在沈双面前收敛了些,清了清嗓子:
“没事,我就算再浪得虚名,也能顶一阵子。”
“况且他们的目标是你们不是我,你们先走还可以替我分去些压力。”
“可是……”
宋朝月握住沈双的肩膀,略微挑衅地看了她身后的江历一眼:
“好了,别担心了。即使在某些人看来,我炼丹炼得一塌糊涂,但我逃命的本事绝对娴熟。”
随后她朝沈双笑了笑,摸摸她的头:
“快些出发吧,这两个伤员路上还要耗费许多时间,接下来就要靠你一个人了。”
“宋姐姐……”
宋朝月放下手,摇摇头,示意沈双不要再说什么,她特意后退一步,背着双手,作出一副送别的姿态。
虽然面前这小姑娘满脸的不舍和眼角隐隐约约闪动的泪花,令宋朝月心中也有些动容,但更多的却是即将逃出生天的喜悦。
目前来看现实的行进早已偏离了她当初制定的计划,但阴差阳错般效果竟比设想的还要好上许多。
游龙谷一毁她算是彻底抹去了自己的身份,天下之大,何愁没有她的去处?江历就算是想找她麻烦,恐怕都没地方寻她。
妙,太妙了。
宋朝月脸上写的是离别哀愁,心里却在放声大笑,一想到马上就可以逃离江历江齐青这两个重生玩家,她甚至开始觉得江历那副坏笑都变得顺眼起来。
可事实无数次地证明,人生总是处处充满惊喜,偶然的巧合总有着必然的前提。
————
“江历,你赶紧给我松开!”
“继续喊,别停,听着呢。”
宋朝月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绑了,她明明前一刻还沉浸在“奸计”得逞的喜悦中,下一秒身上就多了好几圈的捆仙索。
她使足力气挣扎了会,只捞着满头的大汗,外加江历的讥笑。
“江历你说你绑我做什么?缺药的话我可以把我整个炼丹房送给你们,搞这么一出又是何必?”
宋朝月走在最前边带路,停下脚步转过身,眯起眼看跟在后面的江历。江历摘下口中含着的半道上折来的游龙草花杆,挑到宋朝月面前:
“我们身为修道之人,一定要把话给讲清楚。绳子,是沈双的;绑,也是她亲手绑的,从头到尾跟我有什么关系?”
宋朝月气得往前一踩,江历连忙收起一只脚单腿站立,对着宋朝月快速晃动花杆,以示谴责:
“一时半会不说你又较上劲了。沈双,叫她现在向后转身,继续往前走。”
走在更后头扶着江齐青的沈双,心里本就过意不去,再看到江历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时终于没忍住,扶江齐青站稳后,她一个健步走上前扯下江历手中的游龙草扔到地上:
“江历你给我适可而止!明明是你给我打的暗号让我绑了宋姐姐,怎么就和你没关系?”
江历撇撇嘴,从身旁又拔出一根游龙草叼在嘴中,双手枕在脑后,也不解释什么,口中哼着怪调往江齐青的方向跺去。
沈双缓了缓神,重新换上饱含歉意的表情,抬头看向宋朝月:
“宋姐姐,真的十分抱歉……我原本听你说要为我们断后就十分担心,江历那家伙又恰好暗示我,所以情急之下我才出此下策……”
“喂喂喂,我什么时候暗示你了?你可别污蔑我。”
在沈双转头递给江历警告的眼神时,江齐青顺势往旁边站了站,让江历搭在他肩上的手一下落了个空,末了他还朝着江历微微点头致意。
沈双重新看回宋朝月,接着刚才的话说道:
“那些魔修本就是我们引来的,怎么能让你留下断后?况且宋姐姐你为我们做了那么多,我沈双早就把你当做是朋友,哪有丢下朋友自己逃命的道理?所以,要走我们一起走。”
望着沈双坚定且炙热的神情,宋朝月当真是欲哭无泪。
人小姑娘确实是一番好意,换作平常,她或许早就热泪盈眶,但命运偏偏就这么喜欢捉弄人,她现在可谓是进退维谷,处境好不尴尬。
看来游龙谷内借魔修这把火的势头逃生已经行不通,宋朝月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身上这捆仙索快些松开,可她不大确定这种神阶的玩意还会不会像她用来绑江历的那根凡物一样有个时效,只能慢慢熬了。
于是宋朝月软了软语气,带着几分别扭: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也没生你的气。”
沈双登时高兴起来:
“真的?”
“真的。就是这捆仙索,能不能先松松,实在难受。”
宋朝月像不倒翁似的往两边歪了歪,眉头紧皱,看着确实不好受。
也真还不是她装的,捆仙索本就对修为越高的人压制得越厉害,更别说沈双这根可是神品,要是持有者修为足够,绑个出窍期的人都不在话下。
至于宋朝月一个元婴期怎么就被沈双一个刚步入金丹期的人捆了,宋朝月自己给出的官方解释是:她身为丹修,被可越级杀人的剑修正面绑架,不算丢人。
宋朝月心里的弯弯道道沈双看不见,她一听宋朝月并不生自己的气,脸上笑开了花,立马就要收回捆仙索,被从后头冲上来的江历一把拦下:
“现在还不能松。”
宋朝月已准备好起跑的姿势,却再次撞上了江历这堵墙。
“不是,江历你什么意思?怕我待会找你算账吗?你不是说从头到尾和你没关系吗,你慌什么?”
江历挡在沈双和宋朝月之间,不理会跳脚的宋朝月,万分认真地注视着沈双:
“以宋朝月的性子,捆仙索松开后难保她不会再跑回去送死。出口就在前面不远,为了你宋姐姐的安全,还是先委屈她这一段路吧。”
沈双皱着脸蛋思考了会,最终还是认同了江历的说法,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看向宋朝月:
“宋姐姐,我觉得江历说得对。你再忍忍,马上就到出口了。”
自从江历插话,宋朝月就一直堵着口气在喉咙里咽不下去。
沈双单纯但也一根筋,做了决定必是一板一眼地执行,她这条路是彻底行不通了。而剩下的二位江氏子弟,个顶个的不靠谱,求他们不如求后头纵火的魔修。
于是宋朝月只好含着那口不上不下的气,认命般回过身,朝着西北方向前进。
江历脸皮厚,见沈双绕去后头搀扶江齐青,他趁机又站到宋朝月身边和她并肩而行,非常自然地将头靠近宋朝月耳边,好似两人正在窃窃私语。
“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绑你?”
宋朝月避瘟神似地往另一边躲,满脸的不耐烦:
“没兴趣。我很烦。起开点。”
“咱俩什么关系搞这么生疏做什么,你说你想,我一定告诉你。”
江历也顺势跟过去,将右手搭在宋朝月右肩上,宋朝月被捆仙索绑着做不了大动作,只能硬生生承受。
她嫌弃地瞥了眼肩上的手,嚯,比她的还要白嫩,然后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看向江历,吐出一个字:
“滚。”
两人的脸贴得极近,宋朝月特意以最慢的速度,向江历展示她发音的全过程。
在宋朝月纸人式的假笑下,江历悻悻地松开手,叼着游龙草,以无事发生的神情淡然退到宋朝月左后方,不再说话。
宋朝月这才呼出一口气,沉下心赶路。
空气中弥漫着焦味和诡异的花香,宋朝月十分清楚那是游龙花濒死前散发的毒气,也是原身给自己留下的最后一道防线。
原身作为谷主还是能与自己一手建立的游龙谷心意相通,此时阵法已破,但那几名追杀江历等人的魔修却迟迟没有入阵,许是顾忌这游龙花的毒性,又或是在逼他们主动出谷。
只是他们没算到游龙谷还有另一个出口,而素来薄情寡义的游龙谷谷主竟愿意帮助这几个无关的人逃生。
宋朝月一行人方才争执不断但也走出很长一段距离,那栋小屋早已化成一个黑点,逐渐被背后漫天的火焰吞噬。
游龙谷已经被烧了大半,连西北透亮的蔚蓝天空中也隐约被染上了一层浅浅的绯色,火海中的血红鲜花,仿佛地狱之景。
不过宋朝月可不是原身,体会不到自己的心血毁于一旦的痛苦,现如今她被捆着双手和腰身,往出口机械性迈进的过程中,脑子又开始活络起来。
她确实摸不透江历要绑她出谷的原因,可一旦出了谷,捆仙索一松,管他什么不疑真人,神族血脉,重生互换,能拿她宋朝月如何。
到时便是海阔天高任鸟飞,山水有缘再相逢。
如此这般地想着,宋朝月的步伐变得越来越嘚瑟。
江历跟在宋朝月左侧,她的小表情尽收眼底,看着她六亲不认的走路姿势,江历嘴角露出浅浅的梨涡,微微仰起头望向远方,一个模糊的石碑的轮廓映入眼底,他随之眉毛一弯,眼睛笑成一条细缝。
这两个人倒是都挺开心的。
“我们到了!”
江历和宋朝月真的好吵hhh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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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离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