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王府风水好,气场足,太医的水准也只比宫里差那么一点点。陈宜清来了这些日子,每日有大夫悉心调养,外敷内用的伤药用了不少,加上饮食有度,生活规律,整个人从身体到精神都恢复了健康,看上去越发明眸皓齿,丰神俊逸。
不过他自己并不满意。这具身体外表看上去纤秾合度,但太过单薄瘦弱,明显缺乏肌肉和力量。
陈宜清心里很清楚,找到幕后黑手,探出护身符隐藏的秘密,最终回归现代,这件事势必困难重重,整个过程中会遇到怎样的对手和麻烦,全然无法预知。
关键时刻身体状况掉链子这种亏,他是真不想再吃了。
打听到王府有专门的演武场,陈宜清决定每天早起半个时辰,恢复从前晨跑的习惯,跑完再根据场地条件做些俯卧撑、引体向上之类的力量训练。
订好计划的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陈宜清起床直奔演武场。
这块演武场是王府护卫日常训练的场地,大小接近现代足球场,场地边的武器架上陈列着刀枪剑戟各色兵器,旁边有类似单杠的铁架,场地另一侧还有练习射箭用的靶子。
白天的演武场总是尘土飞扬,喊声震天,此时却静悄悄笼在朦胧的晨光下,显出难得的静谧。
陈宜清在场边简单做了几组热身动作后,开始绕着演武场匀速跑动。
他跑步的动作看上去十分标准,但体力明显不如从前,心里忍不住叹息:这不知道什么出身的小少爷欠下的运动债,看来都得由自己来偿还了。
双脚均匀、机械不断向前迈进的同时,脑子也跟着高速运转起来,他开始认真考虑自己的回穿计划到底该从何处着手。
突然,“嗖”地一声,一支羽箭从面前飞速掠过,“当啷”一声钉在了他正要经过的靶子上,箭头正中靶心,尾羽仍在不停颤动。
陈宜清惊得眼睛都直了,脚步钉在原地不敢挪动分毫,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缓了半晌,他才顺着箭尾方向往另一侧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人影缓缓收了弓,冷眼向这边看过来。
陈宜清远远认出对方是镇南王世子,心里一紧,挪动吓到发软的双腿慢慢走过去,对韩君孺弯腰拱手拜道:“参见世子殿下。”
韩君孺冷声道:“谁许你这个时间来演武场的?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陈宜清没立刻回话,暗暗揣摩对方话里的意思,不是不能来演武场,而是不能这个时间来……至于这“鬼主意”,又是从何说起?
想不清缘由,陈宜清只得缓缓开口:“小人只是想趁清早锻炼身体,实不知演武场有时间限制,还请世子殿下明示,小人何时能来?”
韩君孺嗤笑一声,声音里不屑一顾的意味变得越发明显:“你?锻炼身体?为什么?”
这问题就越发莫名其妙了,他真想反问一句:锻炼身体还能为什么?
可惜,这里是尊卑有序的古代世界,上位者问话,他并没有反问的资格,只好老老实实作答:“因为小人自感身体不够强壮,之前在监狱大病一场,差点没命,所以需要加强锻炼。”
韩君孺想起之前太医回话,说陈宜清的身体,只诊出外伤、风寒导致的内虚外热,并未发现脑络瘀阻、情志内伤的脉象,便顺势问道:“听说你病后失去了记忆,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小人在监狱发烧昏迷,醒来之后,失去了从前所有记忆。起初以为是暂时性的,病好了自然会恢复,所以未敢声张。没想到时至今日,身体已大安,记忆却始终未能恢复。”
陈宜清心知这话定然是从冯习元那里传出去的,他自己原本也有心把失忆这梗做大。这样一来,很多事情解释起来就容易多了。
韩君孺眼神幽暗盯着他看了半天,陈宜清面色坦然,任由对方打量。半晌,韩君孺不明意味地哼笑一声:“你接着跑吧。不过……不许影响我射箭。”
陈宜清心头一松,立刻得寸进尺:“那以后每天这个时间,小人能继续来演武场吗?”
见对方眉头又要起皱,陈宜清赶紧解释:“因为后面的时间,小人按照规矩要去教坊练筝,日日如此,只有清早能腾出空来。还请世子殿下恩准,小人保证绝不影响您射箭。”
韩君孺目光在陈宜清脸上游移片刻,终于点头:“好,你要来便来。”转身时忍不住哼出一句,“且看你能坚持几天!”
陈宜清耳尖,听到最后这句,心中暗笑:原来世子料定自己难以坚持,这才勉强恩准。可惜啊,若论起坚持这事儿,有多少人能跟十几年如一日、每天练琴四小时以上的人相比?
韩君孺练完射箭又练了一套剑法。
陈宜清边跑边远远偷窥,见对方舞到精彩处,如同被一团银光包围,速度奇快,竟分不出哪是人,哪是剑,不禁暗暗咋舌。看来古代人还是有真功夫的,这要真是许琛,绝对打遍影坛无敌手了。
然而现实中,许琛并不是打星,片里的武打动作大多都由替身完成。这么看来,这人是许琛的可能性更低了。也许,两人容貌相似,真的只是一种巧合。
另一边,韩君孺也在暗暗观察陈宜清,对方与从前判若两人的表现,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绕着演武场跑步的白色人影身形挺拔,肩平腰直,每一步迈出去,都带着特别的韵律和节奏,看久了,竟觉得跑步这件事原来也可以充满美感。
他不知道的是,音乐表演专业的学生,为了保证登台时的仪态和风度,从小就要进行形体训练,音乐学院也专门设有形体课。十几年下来,陈宜清坐卧行走之间已经习惯了绷直腰背,抬头挺胸,仪态比普通人自然要胜出一大截。
跑完步,陈宜清走到单杠边,开始进行引体向上之前的热身。他双臂勾住单杠前后晃悠几次,白色衣衫随着身体的摆动翩跹起舞,远看起来,颇有点飘飘欲仙的美感。
晃了几次,陈宜清正式发力,身体轻盈跃起,挺拔绷直的背影缓缓向上,下颌渐渐移动到单杠边沿,一组标准漂亮的引体向上动作眼看就要完成了。谁知下一秒,杠上的人手臂一软,双腿乱晃着跌下杠去。
韩君孺忍不出“噗”地一声笑出声来。看前面那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还以为自己能见证个什么奇迹,没想到终究还是个废柴。
远处的陈宜清却不气馁,连续试了很多次,不停跌下又跃起,虽然一个都没做成,却迟迟不肯放弃,看起来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看久了,韩君孺原本嗤笑的唇角渐渐拉平,眸色变得幽深起来。
远远看上去很励志的陈宜清本人,内心却是极度崩溃的。在现代,他为了保持臂力,每天坚持引体向上,一次至少能做二十几个。可现在这具少爷身躯,居然连一个都做不了,也太废了一点!
吐槽原主身体的同时,他不免想到自己的身体。从当初牢房里的状况来看,自己很可能是在小少爷伤病交加、魂归天外的一刻穿进了这具身体。那……没有了魂魄的自己,此刻又该是何等样貌?脑死亡?躺在医院失去意识的植物人?想到这儿,他忧心如焚,锻炼得愈发急切。
离开演武场,韩君孺回到自己小院,贴身小厮阿松迎上来伺候他沐浴更衣。偷眼看了主人半晌,阿松忍不住问:“世子今儿射箭是否大有进益?”
韩君孺一愣:“嗯?跟平日差不多吧,怎么了?”
“小的见世子今儿心情挺好,以为您练得格外痛快呢。”
韩君孺眼前浮现出单杠上不停跃起又跌下的人影,唇角往上勾了勾:“嗯,今儿晨练是比平时有些意思。”
阿松见主子满脸迷之微笑,有点好奇:“每日不都练那么几项么,怎么今儿就格外有意思起来了?”
韩君孺没直接回答,反问道:“阿松,依你之见,若一个人非说自己忘了从前所有事情,还刻意做出些跟从前截然不同的举动,究竟是为了什么?”
阿松眼珠一转,回道:“那八成是觉着自己从前太过不堪,自己个儿都不愿面对了,想改头换面、从新做人呗!”
韩君孺笑了一声:“既然自己都觉得不堪,从前何不早些改正?”
阿松也跟着笑了:“世子爷您心里不比谁都清楚,何必逗小的玩儿?自然是从前年纪轻不晓事,后来遭了变故受了刺激,这才想要重新来过呗。”
“你倒机灵。”韩君孺笑着提了提衣摆,抬脚打算进屋。
阿松笑嘻嘻跟着问:“世子爷说的这人,可是教坊里那位陈家小少爷?”
韩君孺颇感意外地回头:“嗯?这你也知道?”
阿松笑道:“陈少爷失忆的事,府里下人基本都听说了,不过真信了的没几个。”
韩君孺道:“你还叫他少爷?也不怕招惹是非?”
“是是,小的叫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以后不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