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惶然菩萨刀 第2章 食为天

等往前走了两步，君不见才后知后觉地好像想起些事来。可又泛着朦胧想不真切，马蹄切切，眼前闪耀着富贵光辉的鎏金牌匾挂的极高——食为天。末尾两个冠名的小字写的像水一样软和，收尾稍稍一抖，像波纹般，还泛着赤铁粉里的金——裴氏。旁人也许会惊叹这笔字写的好，可君不见看见了只觉得牙酸。

这瞧着金碧辉煌的建筑其实是个粮铺子。

有史记载:和岁八年秋，帝崩，谥号厉。其十三子璜即位，改号嘉和。

嘉和元年春，百废待兴之际，江南生乱:自怀安郡始，义军结过千人，至乐州，既逾万，浩荡而上直逼京门，又傍世家混战，饿殍遍野。

君氏名不见者上疏请缨，奏请南下平乱。君氏，忠良六代，素守边关。族封大将军三人，皆战死，直、旁支从军领兵者不可计，共退东、北蛮大小战役千余。

君不见，忠勇将军之子，束发时祖父观其面，取字“悬镜”。秉性至纯，舅父评略通文墨。今弱冠，疏请火急，言辞恳实，新帝批“善”。遂领兵三千又征两千，泱泱而下，乱民气候不成，六月几除尽。着锦甲骑白马，携兵一万二千人归。

事实上。君不见起初来乐州平乱时分外手忙脚乱，可真是被新皇诓得惨了。这城被乱民围着，不仅自己出不去，外头的粮食也进不来，带来的口粮省了又省却还是没几天就被吃了个干净，将士们饿的前胸贴后背，君不见没法子，只好把主意打在了绵阳县的粮铺头上，可连问了三家，陪笑弯腰厚着脸皮还给人看令牌，可人家一瞧他们是朝廷来的兵脸色一沉，一把给他推出门去了。

碰了一鼻子灰，这些个健壮小伙子只能打野兔拔野菜啃树皮，亏得偶尔有看不过眼的百姓送点儿米面瓜果，不然这帮人仗没打上，饿倒要饿死一多半了。省吃俭用半个月，到了永乐城就被这块牌匾晃了眼，主将一拍大腿，敲开了食为天的大门。接他的是个满面红光的伙计，富态、讨喜。态度殷勤极了，一听他要买粮更是眼泛绿光，直答成成成。

君不见道他们是官兵，伙计道官兵好官兵为民除害。君不见道他们这趟也许买的很多，伙计道食为天的粮仓里存的粮食能让他们这帮人吃上十辈子。君不见道可他们现在没钱，伙计的眼珠骨碌一转搓了搓手，道是可以打欠条。君不见热泪盈眶险些要哭出来，却见伙计两眼眯成一条缝，笑的像他在花楼门口见过的肥胖官老爷对花魁的模样，瞧着就没有好事。

果不其然，伙计清了清嗓子道：“一石千文概不讲价，盛惠盛惠。”

何止君不见，众将士也眼前一黑。

君不见想，左右是为朝廷出力，到时候还钱也是朝廷还，一咬牙要了千担。右手写字左手画押，看着伙计叫人把粮食搬出去好不容易舒了口气，却又听见个凉嗖嗖的声音朝他轻轻咬了咬耳朵——利息每月三厘七。他以为是阿青，气得他想提枪捅破他们的匾，却发觉自己的爱枪被押在食为天等自己打了胜仗去赎，顿时没了脾气。

好在粮食够用，虽说唾弃食为天这般发国难财的行径，可到底吃人嘴软，阿青这伙计也不是个坏人，只不过有些贪财而已。而他们的交情便是这般结下的。

……

君不见撩开食为天门口那层层叠叠穿了珠子的帘子，五光十色的小颗珍珠后是富丽堂皇的陈设，颇有几分销金窟的韵味。实际上不过是摆设精致了些，实际的用途却没变。在这太平年间里，食为天中不像他记忆中那样蒙了一层灰，这已经令人欣慰了。

如今四下只一个相熟的阿青正咬着笔杆子在柜台打瞌睡，一边蒙着布的箩筐和几个麻袋在他记忆里是给人看的样品，样品旁的石板上用木炭写着粮价，是十分公道的样子，甚至有些便宜了一两成。眼神巡视过一圈后，君不见喊了一声“阿青”，而阿青此刻正在梦里徜徉，这下冷不丁一惊，打了个寒颤向前倾去，额头磕上了柜台，“砰”的一生，呼噜声戛然而止，倒霉的伙计终于醒了过来。

他尚且有些迷糊，咂吧咂吧嘴，用粗短的手指揉了揉眼，缓了半刻才恢复了当年那精明的姿态:只听他掐细了嗓子，从柜台后晃悠了出来，一个胖子，非要走的摇曳生姿:“哎哟！君大人，欢迎光临有失远迎……今天是来还钱呢，还是继续借粮啊？”说完十分符合身份地搓了搓手，又是那副财迷的做派。

新晋的君将军非常宽容地原谅了草民阿青的无礼，极其好脾气的用自己可开八石弓的手指头往小伙计的脑门儿上弹了一下，阿青“嗷”了一声，痛的脸上饱满的肥肉都在颤，君不见报仇雪恨后哈哈大笑，道:“自然是来还钱的。”

阿青捂着头，感觉灵魂都快要出窍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也顾不上叉着腰跟君不见骂一场酣畅淋漓的街，就开始火急火燎地翻箱倒柜。先是找出来半张能和君不见手里的那半合二为一的借据，之后又撕下一张空白的账簿写了一会儿，君不见瞟了一眼。嗯，十分难看。

最后他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就看见一只信鸽跌跌撞撞地从门口飞进来，阿青吹干了墨迹，将纸团塞进小信筒里再绑上了信鸽的腿，再很快将其放飞。然后用极惋惜且找打的语气开口:“食为天不存这样大笔的银子，你去春觞楼找我们掌柜的……不对，还是等他找你吧，毕竟春觞楼也是他名下的产业……总会碰见的。”

君不见面色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