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林母焦急的哭喊声刺破了傍晚的宁静。
沈梦瑶的心猛地一紧。林婉晴还没回家?天都快黑了,一个**岁的小姑娘能跑到哪里去?
她想起白天女孩那惊慌失措、满脸泪痕的模样,以及她跑下楼时的背影,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妈妈?”沈知意显然也听到了动静,她放下彩笔,不安地跑到妈妈身边,小手紧紧抓住妈妈的衣角,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她害怕这种争吵和寻找的场景,更隐隐约约开始察觉妈妈的意图。
“别怕,知意,是楼上的林阿姨在找婉晴姐姐。”
沈梦瑶安抚地拍拍女儿的后背,但自己的眉头却紧锁着。她走到窗边,向下望去。
楼下已经聚集了几个被惊动的邻居,林母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人哭诉,话语间充满了对女儿的抱怨和不满,却听不出多少真切的担忧。
“这死丫头,说两句就跑没影了!饭也不做,活儿也不干,存心要气死我啊!”
“一个丫头片子,心气还挺高!有本事别回来!”
沈梦瑶听着这些话,心里一阵发凉。她意识到,指望林母能有效寻找或者真正为女儿的安全焦虑,恐怕不现实。
清源县虽然民风不算彪悍,但一个孤身在外的小女孩,尤其是在情绪崩溃的情况下,难保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县城边缘有河,有废弃的厂房,夜晚的街道也并不绝对安全。
林婉晴是她的学生,一个安静、内向、正在承受家庭暴力的孩子。她不能坐视不理。
“知意,”沈梦瑶蹲下身,看着女儿的眼睛,语气严肃而快速,“妈妈要下楼帮忙找一下婉晴姐姐,天快黑了,她一个人在外面很危险。你乖乖在家等妈妈,把门锁好,除了妈妈,谁叫门都不要开,好不好?”
沈知意的小脸瞬间白了,眼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她死死抓住妈妈的手,拼命摇头:“不要!妈妈别去!我害怕!我要跟妈妈一起!” 分离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
沈梦瑶心疼地抱住女儿:“知意乖,妈妈很快回来。婉晴姐姐可能迷路了,很害怕,就像知意以前害怕一个人待着一样。妈妈是老师,要去找她。你是个勇敢的孩子,帮妈妈看家,好吗?妈妈保证,找到婉晴姐姐就马上回来!”
她的话不仅仅是出于自己职业的道德不能视而不见,更多的还是心疼女儿对孤独和恐惧。
沈知意内心极度不情愿,害怕被独自留下,但那个“帮妈妈看家”的请求,又让她产生了一种微妙的、被需要的感觉。她哽咽着,极其缓慢地、一点点松开了手,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却用力地点了点头。
“妈妈……快点回来……”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的依赖。
“好!妈妈保证!”沈梦瑶亲了亲女儿的额头,迅速检查了一下门窗,将一把小椅子推到门后,叮嘱女儿如果害怕就坐在椅子上等。
然后她开门快步走了出去,并从外面将门锁好。
楼下,沈梦瑶迅速了解了情况。
林婉晴跑出去已经快两个小时了,林母只是在附近喊了几声,没找到也就骂骂咧咧地回来了,直到天擦黑才真的着急起来,但更多的是担心旁人说闲话和没人干活。
“林大姐,光喊不行,我们分头去找找吧。”
沈梦瑶果断地说,她指挥着几个热心的邻居,“王阿姨,您去小市场那边看看,李叔,麻烦您去河边小路瞅一眼,别靠水太近。我去学校附近和那片老厂房看看。大家带上手电筒,找到了就大声招呼!”
沈梦瑶的冷静和条理让混乱的场面有了主心骨。大家纷纷应和,拿上手电筒分头行动。
沈梦瑶借了一支手电筒,朝着县二中和小学校园的方向快步走去。对于孩子来说,学校有时会是一个感到熟悉和安全的地方,哪怕它可能也承载着压力。
天色迅速暗下来,晚风吹过空旷的街道,带着凉意。沈梦瑶一边走,一边大声呼喊着:“林婉晴!婉晴!你在哪儿?我是沈老师!”
手电筒的光柱在昏暗的街道和巷口扫过。县二中的校门紧闭,门口空无一人。沈梦瑶又绕到小学那边,同样寂静。
她的心渐渐沉了下去。难道去了更远的地方?或者……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着林婉晴可能去的地方。一个受尽委屈、无处可去的孩子,会去哪里寻找慰藉和藏身之处?
她想起白天林婉晴接过馒头时那渴望又卑微的眼神……食物?或者是一个能让她感到一丝丝温暖和安全感的角落?
沈梦瑶将目光投向了学校后面那片几乎废弃的老旧居民区,那里有一些无人居住的空房子和杂乱的角落。她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进去。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垃圾的气味。她仔细地搜寻着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废弃的灶台后、堆满杂物的屋檐下、半塌的围墙边……
“婉晴!林婉晴!我是沈老师!别怕,老师来找你了!”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墟间回荡。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这一片区域,准备去别处寻找时,手电筒的光扫过一处残破的院墙角落,那里堆着一些破烂的竹筐和草席。
光柱停留的瞬间,她似乎看到草席后面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沈梦瑶的心跳骤然加速,她放轻脚步,慢慢靠近,尽量用最温和的声音说:“婉晴?是你吗?老师看到你了,别害怕。”
草席后面传来细微的、压抑的啜泣声。沈梦瑶小心翼翼地拨开竹筐,手电筒的光照亮了角落。
只见林婉晴蜷缩在那里,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小脸埋在臂弯里,身体因为寒冷和恐惧而不停地发抖。
她的头发更乱了,单薄的衣服根本无法抵挡夜晚的寒气。
“婉晴!”沈梦瑶心中一痛,赶紧脱下自己的外套,快步上前披在女孩瑟瑟发抖的身上,“没事了,没事了,老师找到你了。冷坏了吧?”
感受到突如其来的温暖和熟悉的声音,林婉晴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中看到是沈老师。
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所有的恐惧和委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沈老师……我……我不敢回家……妈妈会打死我的……”
“不会的,有老师在。”
沈梦瑶将她冰凉的小身子搂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老师带你回去,跟你妈妈好好说,不会让她打你的。别怕,别怕。”
她安抚了好一阵,林婉晴的情绪才稍微平复。
沈梦瑶拉着她冰凉的小手,将她从角落里扶起来。
女孩的腿因为蜷缩太久已经麻了,几乎站不稳。沈梦瑶半扶半抱地搀着她,慢慢往外走。
另一边,沈梦瑶家中。沈知意按照妈妈的吩咐,紧紧靠在门后的小椅子上,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妈妈的脚步声远去后,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楼道里偶尔传来的脚步声都会让她心惊肉跳,紧紧捂住嘴巴不敢出声。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每一秒都是煎熬。黑暗仿佛有了重量,压得她喘不过气。
妈妈会不会找不到人?会不会遇到危险?会不会……像以前那样,一去不回?
各种可怕的念头在她小小的脑海里翻腾。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眼泪无声地流淌,内心对林婉晴产生了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怨怼。
都是因为她,妈妈才丢下自己!
当沈梦瑶搀扶着几乎冻僵的林婉晴回到宿舍楼下时,得到消息的林母和其他邻居也围了过来。
林母看到女儿,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脸上又挂上了怒容,上前就想揪女儿的耳朵:“死丫头!你跑哪儿野去了!看我不打死你!”
“林大姐!”沈梦瑶一把将林婉晴护在身后,语气严肃地制止了她,“孩子找到了比什么都重要!你看她冻成什么样子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
沈梦瑶在学校的威信此刻发挥了作用,加上周围邻居也纷纷劝说“孩子回来就好”、“天冷别冻病了”,林母悻悻地放下了手,但嘴里依旧不干不净地骂着“赔钱货”、“尽添麻烦”。
沈梦瑶看着林婉晴惊恐地缩在自己身后、紧紧抓着她衣角的样子,心中不忍。
她对林母说:“林大姐,孩子我先带回家给她暖和一下,喝点热水。你也消消气,等会儿我再送她上去。”
不等林母反对,沈梦瑶就扶着林婉晴上了楼。她掏出钥匙打开家门,早已等得心焦的沈知意听到开门声,立刻从椅子上跳下来扑了过来:“妈妈!”
当她看到妈妈身后还跟着那个白天见过的、脏兮兮的林婉晴时,扑向妈妈的动作顿住了,小脸上瞬间写满了委屈、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
妈妈为了找她,把自己一个人丢在家里害怕了那么久……现在还要把她带回家?
“知意,妈妈回来了。这是婉晴姐姐,她冷了,妈妈带她回来暖和一下。”沈梦瑶疲惫地解释道,她看出女儿的不高兴,但现在顾不上细究。
沈知意炸毛,什么姐姐!
她让林婉晴坐在唯一的那把旧椅子上,用家里剩下的热水给她泡了杯红糖水,又打来温水让她擦脸洗手。
沈知意则紧紧贴在妈妈腿边,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林婉晴,仿佛在守护自己的领地。
沈梦瑶看着两个女孩之间微妙的气氛,心里叹了口气。她走进厨房,决定做点又快又暖身的食物。
晚上原本计划简单吃点,但现在多了个受惊受冻的孩子,她需要做点更实在的。
她将家里剩下的一小块草鱼洗净,利落地片成薄薄的鱼片,用盐、料酒和一点点淀粉抓匀。锅里烧水,放入姜片和几个干辣椒,又加了一勺白天买的酸笋丝和酸汤料,煮开后熬出酸辣开胃的汤底。
然后将浆好的鱼片一片片滑入滚烫的酸汤中,鱼片遇热迅速变白卷曲,嫩滑无比。最后撒上一把葱花。
很快,一锅热气腾腾、酸香扑鼻的酸汤鱼片就做好了。酸笋和辣椒的复合香气极具冲击力,有效地驱散了夜晚的寒意。
沈梦瑶将鱼片和汤盛了三碗,把第一碗递给林婉晴:“婉晴,趁热吃,暖暖身子。”
林婉晴受宠若惊,双手接过碗,看着碗里雪白的鱼片和红亮的酸汤,眼泪又掉了下来,混合着热气,低声道:“谢谢……谢谢沈老师。”
沈梦瑶又把另一碗递给眼巴巴看着的女儿:“知意也饿了吧?来,和姐姐一起吃。”
沈知意接过碗,却没有立刻吃,而是先看了看林婉晴那碗,又看了看妈妈,小嘴微微撅着。
直到沈梦瑶也端起自己那碗,示意她快吃,她才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鱼片很嫩,酸汤开胃,但她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感觉属于自己的妈妈和关爱被分走了。
林婉晴大概是饿极了,也顾不得烫,小口却快速地吃着,一碗热汤下肚,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血色。
看着两个女孩安静地吃东西,沈梦瑶才稍稍松了口气。
问题远未解决。如何安抚林婉晴,如何应对可能依旧愤怒的林母,以及如何平衡自己女儿因此产生的不安情绪,都是摆在面前的难题。
而窗外,夜色正浓,这个小县城里,还有多少像林婉晴一样,在困境中挣扎的孩子?她的力量微薄,但既然看到了,就无法视而不见。
身边小口吃着鱼片的沈知意,低垂的眼眸中闪过晦暗色彩,恶狠狠喝着热汤和鱼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