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是我的法外之地 第28章 洋葱

颜初冉一夜没睡，她抱着膝盖，独自坐在母亲的卧室窗前看雨。雨一直未停，沈茵昭插着各种监测仪器，打着吊瓶，幸而已脱离危险期，在床上沉睡。

屋内一片寂静，只听得见仪器的滴滴声。库尔茨把原本在别墅内工作的Innovik机器人通通赶了出去，只留下黑衣人待命。

她的手机又开始响了。颜初冉原本为了母亲安心休息，早就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可似乎还是被Alex无视了。这次出门，她并没有把连接赛博空间的小圆贴片待在身边，眼下Alex想直接和她沟通，唯一的方式只有手机。

深吸一口气，她打开门，把手机扔进走廊的柜子里，回到窗台上用毯子重新裹住自己。看来房子的隔音效果很好，世界终于清静了。

并不是她对Alex有什么意见，她很感激Alex做的一切，只是今晚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了，她的脑子快要撑爆了。听到Alex的声音，甚至只是看到Alex的文字，她都会忍不住只想大哭一场，根本无法理性地思考。但整理当前事件，是现在最重要的事，她需要一个人好好静一静。

她掰着手指，试图捋出一条清晰的思路。

第一，今晚的事件应该是Innovik一盘大棋中的第一步，至于这盘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的，恐怕最晚也是两个月前，也就是5月底，许老师出事当天。

这也解开了她一直以来的困惑，为什么许老师回国半年都平安无事。爸妈一直严守秘密，直到5月，她记得爸爸有段时间忙得好几天没回家，只怕就是那个时候被Innovik替换掉，才导致许老师的下落意外泄漏，从而对许老师下手。

库尔茨的原话是：“我并不认为Innovik知道你父亲和许的关系。他们一开始很可能只是针对你父亲去的，毕竟他作为保守派的精神领袖，对我们来说实在是碍事。在这一点上我也不得不同意，如果是由我来执行这种计划，我可能也会选择首先对付颜教授，不过我可不屑于用这种龌龊的方式。”

颜初冉揉了揉太阳穴。Innovik想把计划做得天衣无缝，他们也确实差一点就成功了，要不是Alex那么极端的做法，还真不会有人发现。

随后又被自己和Alex顺藤摸瓜找到了毯子的秘密，继而发现“父亲”的异常。她想起那天早餐桌上和爸妈的对话，只怕仿生人背后的Innovik在那时就察觉到颜初冉的怀疑，但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动手。

直到她去了东泽市，刚好来到了另一个被替换的仿生人的地盘，才被Innovik揪住，想伪造成意外。

仿生人，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存在？肉/体暂且不提，关于大脑意识，Innovik说，他们是将人类大脑上传至云端。那仿生人的想法还是人类本身的想法吗，还是说只是一种思维复制模拟的克隆操作？

再加上他们的大脑由超级AI统一维持控制，那除了知晓大脑里的秘密外，AI是否有能力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仿生人的思想甚至行为，所谓的永生，是否也只不过是把自己变成了傀儡的骗局？

颜初冉无论如何也不相信，如果仿生人有绝对的自主意识，深爱她的爸爸会允许Innovik作出伤害她的行为。Innovik也并未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成功，否则他们也不会想要抢夺许老师的技术了。这一点，有机会可以找库尔茨再聊一聊。

颜初冉责怪自己，明明早就发现了端倪，仿生人相继暴露在她眼前，还有许老师留下的线索，甚至最后都怀疑到Innovik了，她却因为欣喜于爱情的开花结果，完全没再继续调查下去。

如果早有准备，事情也不会发展成如今这样，母亲也不会受这种罪。还有Alex，见调查停滞，他也没有催着自己，而且作为赛博幽灵，他监控着全网的一切，为什么也没有发现异常？

不行，不能这样想，这不是Alex的错……她闭了闭眼，回头看床上沉睡的母亲，至少母亲是真的，没有被替换，因为机器人说了，是“人类”和仿生人的混血。

想到这里，她有点反胃。不能怪医院的医生说那种话，连她自己想起来多少也觉得有些不适，仿生人和人类的混血，能做出这种事的幕后黑手究竟是有多变态！

在医院，情况危急，她没有时间细想，本能地为了母亲保下孩子，剩下只能等母亲醒来再做决定。她不敢想对于母亲来说，那会是多么残酷的抉择。

颜初冉摇摇头，试图清空这些乱七八糟的情感，重新回到捋清思路上。

第二，Innovik到底在下一盘什么样的大棋。

Innovik应该和Robotech一样，都是希望靠左右年底的大选来推动人体改造合法化。只不过Robotech正如库尔茨所言，是正大光明地支持人体改造，而Innovik是暗处的蛇蝎，在背地里做些见不得人的手脚。

在今天以前，激进派早就大势已去了（库尔茨：这还是你的功劳，颜小姐），保守派已经打算摩拳擦掌迎接胜利。可今天一过，保守派自己的精神领袖竟然早就成了对面的人，这赤果果的打脸，让保守派颜面扫地，局势又不知该如何变化了。

第三，也是最让她震惊的，就是库尔茨告诉她的秘密。

“我和罗比·哈里森是发小，在富人区住隔壁，还在穿开裆裤的年纪就在一块儿玩了，调皮捣蛋的事情没少做。有件事情几乎没有人知道，那就是我们两家都属于‘艾通斯克’家族。”

“艾通斯克？”颜初冉听说过，据说是非常小众的一群人，家族内实行古老的长老制，等级规矩森严，要求只能族内通婚，只是她一直没遇上过。

“你既然听过就知道，我们家族的规矩特别严格，长老的话不得违逆，不得在身上纹身或做出任何损害身体的行为，15岁必须选定族内的终生对象，等等，每月还会召开一次族群大会，对不服从的族人进行批判和惩罚。这都是些什么几百年前的可怕陋习，要是让我一直和那群老古董待在一块，我会发疯的。

我从青春期开始就是大会里鞭刑的常客，家里也管不住我，后来干脆就直接离家出走，和当时的男朋友私奔了。但罗比是个很守规矩的孩子，一直按照家里的安排按部就班，直到遇到了许。”

“就是许老师去读博士的时候？”

库尔茨晃了晃手里的红酒杯，浅酌了一口，不屑评价道：“一见钟情，不过不是看脸，而是看智商，这两个人都是智性恋，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我当初私奔之前他还劝我，结果看看他自己，遇到了灵魂伴侣不也跟我一样吗，打脸了吧？他们很快坠入爱河，可惜没有办法公开，只能秘密举行婚礼。许没有家人，离经叛道的我成了他们唯一的亲友。”

颜初冉试探道：“我记得……罗比先生是研究脑科学的？”

库尔茨意味深长地盯着她：“我可没跟你说过，你自己查来的？”

“呃……”颜初冉努力控制自己不移开视线，“你都把名字告诉我了，我自己也能查到。”

库尔茨冷笑一声：“哼，你想知道Innovik为什么要杀许，他们上传大脑的技术是不是跟罗比的研究有关。你在试探我知道多少，对吧。”

橘色的灯光照在颜初冉没有表情的脸上，她不置可否。和聪明人对话，既然被察觉到，就没必要继续隐瞒了。

库尔茨扫了一眼颜初冉的手机，大刀阔斧地靠在豹纹沙发上：“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全都知道。”

全知道，是什么意思？颜初冉有些犹疑和震惊地回望他，他连Alex的存在也知道吗？

库尔茨依旧是那副胸有成竹的表情，颇有些自得地朝她举了举水晶杯，意思是，是的，他知道。

颜初冉：“那你能告诉我吗？”

库尔茨放下了二郎腿，身子微微朝前倾，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双眼中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你这么关心许，但她才当了你半年的老师，你应该不止是为了她吧？你跟那位……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咳咳咳咳……”第一次被人问到这个问题，颜初冉噌地脸红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库尔茨饶有兴趣地观察着纯情大学生的害羞模样：“我不觉得仅靠你自己就能反杀安雅，还有后续引导Robotech的舆情走向。”

好吧。颜初冉承认：“就是你想的那样。”

库尔茨大笑起来，似乎是在想象老友听到这个消息后的表情，语气竟带了点长辈的感慨：“真是没想到。许在上传Alex的时候估计也想不到，他这辈子竟然还能找到女朋友。”

颜初冉打断他还想回忆下去的情绪：“所以上传究竟是怎么回事？”

“别着急，亲爱的。”库尔茨微笑道，“和你猜的一样，上传大脑是罗比的研究，他曾经成功把一只兔子的大脑上传。毕竟许的专业不是这个。”

“那罗比怎么死的？”

“家族遗传病，27岁那年发作了。”库尔茨有些低沉，“不过他也是个疯子，他偷偷做了一个上传人类大脑的仪器，在他还清醒的时候，他让许把他的大脑上传。我当然强烈反对，这简直就是酷刑，和虐杀没有区别，但是他们两个不愧是一对，都不听我的。”

颜初冉惊讶于罗比的天才，更惊讶于库尔茨的说法：“虐杀？”

库尔茨望向酒杯里剔透的红色液体，似乎联想到什么，表情有些复杂：“上传的仪器是通过电信号捕捉和记录脑细胞的活动，要求人的大脑处于活跃状态，所以——只能在人活着且神志清醒的时候进行。

但是上传过程是切开头骨，像剥洋葱那样，一层层把大脑剥开，等上传完毕，大脑就成了一片一片的了。这不是虐杀是什么？”

Alex也是这样被上传的吗？颜初冉无法想象那个画面，年轻的天之骄子浑身是血地躺在精密的仪器之间，脆弱柔软的大脑向母亲敞开，任由母亲冷静沉稳地将大脑一层层上传，就像人为剥开一朵含苞欲放的昙花。无论是对Alex还是许老师来说，这都太疼了。

库尔茨叹了口气：“我坚持认为罗比还有其他方法挽救，但是他们两个疯子想要孤注一掷，可惜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上传失败，罗比彻底死了。我和许因此大吵一架，决裂了。

后来我知道她生了孩子，才去看过她，但是她拒绝我物质上的帮助。直到几年前，她来求我，为了给孩子更好的条件，我就邀请她来Robotech和我一起工作。”

颜初冉有些失神：“可是再后来，Alex也出事了……”

库尔茨苦笑一声，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我让她等等，Robotech有义体可以给Alex换，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那么疯，她说她一直在研究罗比的上传为什么失败，她已经找到了秘诀，这次一定能成功。我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拿自己儿子当实验品？”

颜初冉下意识反驳：“许老师没有把Alex当实验品，这次确实是成功了。”

“没错，但是她成功之后立刻跑路。我当时不知道她在怕什么，现在才知道大概是之前的研究早已引起Innovik的注意，Innovik想知道她成功的秘诀。许也不告诉我她身处险境，只说想离开伤心之地，估计是怕牵连到我和Robotech吧。”

库尔茨有些自嘲地转了转空杯子：“但她忘记了，除了上下级关系外，我们还是朋友。”

“秘诀……”颜初冉想起那条毯子，面露忧色，“我大概知道她藏在什么地方，只是现在已经在Innovik手里了。”

库尔茨摊了摊手，语重心长道：“这就是场违背天理的闹剧，只有彻头彻尾的疯子才会无所顾忌地走上这条路。你看他俩，再看看Innovik，一个比一个疯狂。

事到如今，我只能奉劝你，还有你的小男朋友，收手吧，不要去招惹Innovik。许花了那么大代价把她的儿子上传，不是让他去送死的。他就好好苟着，别想着去逞什么英雄。”

颜初冉攥紧了手里的手机，神色凝重：“只怕……Innovik已经发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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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洋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