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同蝴蝶相遇的那一刻,辛檬跪了下来,“原来姐姐便是白小姐啊,谢小姐当年救命之恩。”
“啊咧——”蝴蝶慌忙托住了她,言语中洋溢着久别重逢的惊喜,“是檬檬吗?一下子都那么漂亮啦。快起来快起来。檬檬,别跪,也别叫我小姐啦,咱可是朋友嘛。”
檬檬,别跪。
檬檬,你是我的朋友。
眼前的景象和六年前的景象逐渐重合在了一起。
辛檬早已长大。而蝴蝶还是那只蝴蝶,天真烂漫,不谙世事,怕是会被京都的魔鬼啃得渣都不剩了。
没关系啊,姐姐,我来教你。
我会站在身旁,助您步步攀登,陪您俯瞰众生。
“好耶,那我私下里,还是叫姐姐,可以嘛?”辛檬咧开了嘴,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笑得又甜又乖又惹人怜爱
“当然啦!”
“在外头,奴婢还是唤‘小姐’,如此合礼数一些。”
“咱俩是朋友,还分小姐奴婢做什么。三六九等的破规矩,不过作践人的玩意儿。”蝴蝶满不在乎地撇嘴。
“可是尊卑有别是祖宗礼法呀。”
“什么祖宗礼法!这许许多多条条框框,不过是限制思想的牢笼,要将人束缚成模子里刻出来的行尸走肉罢了,管他作甚。”
“姐姐!姐姐怎可如此狂妄,”惊得辛檬险些要来捂嘴,“妹妹只盼着姐姐在外人面前依礼而行,莫给人留了把柄。不顾礼法,离经叛道是很难的,妹妹希望姐姐能活得轻松一点。”
“可是,檬檬,活着是为了自己喜欢,而不是他人满意。每个人都应该有自我的思想、认知、追求、底线,怎可能样样都依着礼法来呢。”
“姐姐,难道在长辈面前说是不曾念书的姑娘们,私底下真的不曾看书写诗吗?”
蝴蝶神情恍惚。是了,女孩子就算饱读诗书,也会因着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而生生敛下锋芒,他人问起时只道一句‘识得几个字罢了’。
“姐姐就是太较真了,需知这世上是不必这么较真的。
只是教姐姐在外表现的规矩些,哪里碍着姐姐有自我的思想追求呢。遵循礼制,只是个聪明一点的活法。
就像这世上的女子大多表现得贤良淑德、温顺有加,可是能有几家的后宅里没点龌龊事儿呢。”
蝴蝶想到了那些表面端庄得体实则满心算计害人性命的夫人们,又想到了那些一口一个为国为民却鱼肉百姓的,一口一个忠君爱国却意图谋反的,一口一个仁义道德却欺男霸女的。他们也是,选择了聪明的活法吗?
这不是欺骗吗?
明明愤懑不满却要鼓掌赞同,明明三观相悖却要曲意逢迎。明明想奔跑,偏偏要碎步,明明想大笑,偏偏却捂嘴。
扮另一副模样久了,真的不会丢失自我吗?
虚假的人生还有什么意思呢?
“檬檬,你说的不对,表里不一就是虚伪。不能因为世上假模假式的人太多,便觉得如此行事没有问题。错就是错,对就是对。”
真是个傻瓜啊,辛檬险些被逗笑了。
你愿以真诚待人,可怎知人人皆以真诚待你?
如同白兔误入了猛兽群,若是死守着底线,变不成野兽,早晚被撕碎地只剩一摊血迹。
“姐姐果真是不食人间烟火长大的仙女儿。姐姐猜,妹妹从前问人乞讨的时候,是否是真心祝他们顺心如意,百岁无忧?”辛檬红着眼眶,望向蝴蝶。“姐姐觉着,这也是错,也是虚伪吗?”
“不算,当然不算。”蝴蝶慌了神,想为辛檬拭泪。
“姐姐便是太纠结于对错,需知这世上的对错,本没有那么分明。”辛檬戚戚然而道。“为合礼法,一两句违心之言又有何妨呢?世上本就身不由己者居多,哪能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呢。”
“我从前,”蝴蝶垂下了头,想辩驳却又低落了声音,“一向就是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辛檬突兀地想到了爹爹,想起自己说真心话时爹爹狠厉的巴掌。
她早早就学会了虚伪,讨好,听话,乖巧,可眼前的小姐都已及笄还能想如何便如何。
怪不得能养成这样天真的性子,原是不曾领略过人间险恶。
——但不合时宜的天真,只能是任人宰割的弱点。
“姐姐从前不过是个小女孩,谁会同小孩计较呢。童言无忌,大人也不过一笑了之。可姐姐如今长大了,到了嫁人的年岁,该是一位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再做错什么说错什么,便容易招人话柄。”
“我就没学过做一个大家闺秀。”蝴蝶的眼神逐渐空洞茫然。
“姐姐别怕。妹妹得姐姐相助,读了许多年书,习了许多年礼,现下正是报答姐姐的时候。妹妹愿做姐姐的刀,做姐姐的剑,倾尽毕生所学,辅佐姐姐坐稳京城。”
“辅佐什么?”蝴蝶有些没听清。
“姐姐,”辛檬甜甜地笑了,“当然是辅佐姐姐做太子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