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时,礼堂陷入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凯文跳下舞台,吉他背带滑落到肘部。他穿过人群径直走向凛,额头上有一层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怎么样?"他低声问,呼吸里带着熟悉的薄荷糖气息。
我没有回答,而是拽住他的领带,在圣诞树的阴影里飞快地亲了他的嘴角。这个动作大胆得不像我自己,但此刻我只想这么做。欢呼声和口哨声瞬间淹没了他们,闪光灯亮成一片。
凯文愣在原地,耳钉在彩灯下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泽。我已经转身跑开,但我听见身后凯文追上来时被吉他绊到的声音,以及他压抑不住的笑声。
我们最终躲到了体育馆后面的长椅上。糖城难得下起了雪,细碎的冰晶落在凯文的吉他琴箱上,像撒了一把盐。我的丝绒裙摆被雪水浸湿了一角,但我并不在意。
"你偷亲我。"凯文指控道,手指却诚实地拨动琴弦,弹着刚才表演的旋律。他的指腹因为长时间演奏而泛红,在雪光中显得格外明显。
"你活该。"我把冻僵的手塞进他的西装口袋,意外摸到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来看是《给R.S.的变奏曲》的完整谱子,边缘写满了注释——"这里要像她的睫毛颤动"、"这段应该有种图书馆旧书的气味"。
凯文突然换了个和弦:"其实我准备了另一个版本。"
新的旋律更加轻快,歌词变成了:"她总说我的耳钉丑/却送我一朵不会凋谢的樱花。"我笑出声,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凯文凑近,这次是一个真正的吻,薄荷与吉他弦的味道交织在一起。远处传来舞会终曲的旋律,雪下得更大了,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像某种无声的祝福。
"明年圣诞,"凯文在我耳边说,呼吸温暖潮湿,"我教你弹完整首。"
他的吉他倚在铁艺栏杆旁,琴弦上已经结了层薄霜。雪地上,那把老吉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琴弦上凝结的雪粒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像是被撒了一把星星。
我的羊绒披肩滑落一半,凯文伸手拢住时,指节擦过我后颈的皮肤——那里还残留着YSL黑鸦片香水的气息。
"平安夜怎么过?"他突然问。雪花落在他睫毛上,融化成细小的水珠。远处传来《Last Christmas》的钢琴声,混着詹姆斯教Evelyn玩滑板的喧闹。
我告诉他父母要去奥斯汀参加日本商会晚宴,家里只剩我。凯文眼睛亮起来,越南咖啡色的瞳孔在圣诞彩灯映照下变成琥珀色:"我爸妈餐馆24号只营业到下午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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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糖城的街道还浸在靛蓝色的雾里。玄关的灯亮着,父亲的皮鞋擦得锃亮,母亲的和服腰带系得一丝不苟。
他们要去达拉斯参加日本商会的年终晚宴——父亲作为丰田北美分部的工程师,母亲作为社区大学的日语教师,这样的社交义务后来几乎成了每年的固定行程。
"冰箱里有做好的寿司卷,"母亲调整着珍珠耳钉,"记得热味噌汤来喝。"
父亲站在门边,手里捏着车钥匙,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早稻田的推荐信,我已经拜托了商会的渡边先生。"
我点点头,没提那封藏在抽屉深处的NYU提前录取通知书。
60,000美元一年的学费,即使父亲有丰田的稳定薪资,母亲额外接私人家教,也依然是个需要咬牙的数字。
日本商会的人脉能换来早稻田的保荐,却换不来纽约创意写作项目的奖学金。
我目送父母坐上轿车,我关上门的声音很轻,整个房子只剩下冰箱运作的嗡嗡声。
我回到温暖的被窝里补交,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热水冲开浴室的蒸汽,我往沐浴露里额外加了两滴薄荷精油——凯文总说我闻起来像"被太阳晒过的图书馆",而今天我想更特别一点。
吹风机的轰鸣中,手机屏幕亮起。凯文发来一张自拍:他正在往汤里扔星星形状的胡萝卜。配文:【Pho魔法正在酝酿】。
我喝了杯热牛奶,踢掉毛绒拖鞋,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我边用手机播放圣诞应季歌曲,边拧开口红,是Evelyn上周送的圣诞限定色,名字叫"东京午夜",涂上去像咬过草莓的唇。
差不多打扮完毕,我回他一张刚卷好的发卷照片:【魔女也在准备中】。
纱良的讯息突然插进来:【你猜谁在商会晚宴的名单上?金乔伊全家。他妈妈是日本航空的董事。】后面跟着三个骷髅emoji。
我盯着屏幕,睫毛膏刷差点戳进眼睛。金乔伊——日韩混血的击剑社社长,日本文学爱好者,上次圣诞舞会对视后,发现他给我发了一条Spotify歌单链接。我把手机反扣在毛巾上,往手腕喷了点柑橘香水。
我穿上了Uniqlo的圣诞限定针织裙——红白相间的费尔岛花纹,脚上是凯文提前送的圣诞季礼物:
一双特别应景的墨绿色毛绒袜,脚踝处绣着小小的樱花。
当时他一本正经地说:"德州的冬天配不上真正的圣诞袜,所以这是Texmas特别版'。"
梳妆台上,母亲留下的珍珠耳钉泛着柔光,这是她送我的圣诞礼物。还有一条羊绒围巾被精巧地装在礼品袋里,这是父亲送的圣诞礼物。
我捏起耳钉,金属部分还残留着母亲的体温。
玄关的镜子映出全身:费尔岛花纹圣诞限定裙,母亲的珍珠耳钉,父亲的羊绒围巾,凯文的Texmas特别版袜子——像是把所有的祝福都穿在了身上。
步行到越风味后,我们一起在他家的越南餐馆后厨帮忙包春卷。
凯文穿着印有"Santa Pho"字样的恶搞T恤,头发上沾着米粉粉末。他母亲教我用香兰叶折圣诞树,他父亲则偷偷在我们做的pho里加了双倍牛肉。
"比舞会舒服多了。"凯文小声说,他的膝盖在餐桌下贴着我的。餐桌上摆着我带来的草莓蛋糕,上面用抹茶粉写着"Merry Phosmas"——这个糟糕的双关语让凯文笑了整整十分钟。
晚上八点,我们抱着他母亲准备的剩菜走在糖城的街道上。凯文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补你的圣诞礼物。"
里面是把复古钥匙扣,挂着迷你吉他拨片和一片真正的樱花标本。
"这是..."
"我外公吉他上的拨片,"他耳尖发红,"樱花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原来他一直保存着那对防过敏耳钉的包装盒里垫着的标本。
回到我家时,我们窝在沙发上看《真爱至上》,凯文用吉他弹奏电影插曲。当放到Colin Firth求婚那段时,他突然按住和弦:"明年圣诞..."
玄关的圣诞灯串突然熄灭,只剩下树顶的星星还在闪烁。在明明灭灭的光线里,凯文的轮廓像是被水彩晕开的素描。
我伸手碰了碰他锁骨上的银质琴弦项链,金属已经被体温焐热。
"嗯?"我等着下文。
他却只是摇摇头,弹起《Christmas Lights》的前奏。窗外,糖城的雪正静静覆盖我们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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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圣诞节。
壁炉里的雪松木噼啪炸开一粒火星时,我正蜷缩在羊毛毯里数钟摆声。
这座宅子此刻像被抽真空的标本,母亲的祖传九谷烧茶具在玻璃柜里反射着冷光,父亲收藏的武士刀在墙上投下孤寂的影。
门铃响起时,雪已经积到橡木台阶的第二层。
玄关的穿衣镜映出我此刻的模样:Maison Margiela的羊绒连体袜裹到膝盖,外面套着凯文送的圣诞毛衣——他亲手织的歪斜麋鹿图案在胸口傻笑,袖口还留着热可可的污渍。
我往手腕喷了两泵芦丹氏的柏林少女,冷冽的玫瑰香撞上毛衣残留的越南肉桂味,竟酿出奇异的暖意。
透过猫眼,一位“快递员”站在飘雪里,怀里抱着吉他盒,肩上落满雪花。
凯文像个落难的圣诞精灵站在风雪里,黑色大衣肩头覆着糖城罕见的厚雪,怀里的吉他盒结满冰晶。他抬头看向摄像头,小虎牙闪闪发亮,他张口呼出的白雾先于声音抵达:
"你的Phosmas快递到了~签收人是早川小姐。"
我拽他进屋的动作惊醒了玄关感应灯,暖黄光线里他睫毛上的雪粒开始消融。"你头发结冰了。"
我伸手去拂,指尖触到他耳后新打的耳洞——为了戴我送的樱花耳钉发炎的伤口还泛着红。
凯文变魔术般从吉他盒里端出保鲜盒,牛肉汤的香气瞬间攻占玄关。"圣诞pho,"他得意地挑眉,"我妈往汤里加了白松露油。
开放式厨房的岛台铺满我准备的食材:父亲去超市采购的三文鱼籽,母亲腌制的梅干,还有凯文家秘制的柠檬草酱。
我们像两个不同频的电台主播,他切越南香茅的动作像在演奏班卓琴,我捏饭团的手势宛如书写俳句。
"错了,"凯文突然握住我沾满米粒的手指,"越南春卷要斜着切。" 他的呼吸喷在我耳后新染的蓝灰色发梢,刀具划开米纸的脆响掩盖了我骤然加快的心跳。
窗外的雪光透过纱帘,在他侧脸敷上一层珍珠母贝的光泽。
当他把雕成樱花形状的胡萝卜片放进我碗里时,炉火正舔舐着最后一块雪松木。
我们盘腿坐在土耳其手工地毯上,用父亲的清酒盏喝越南咖啡,苦涩与甘甜在舌面跳着探戈。
后院的积雪没过脚踝,像上帝打翻的香草冰淇淋桶。
凯文用吉他拨片在雪地上刻五线谱,我拿和服腰带的木盒印出连串菱形。 "这是《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的前奏,"他倒退着踩出音符,马丁靴在雪地上留下深浅不一的休止符。
打雪仗始于他塞进我领口的雪球。我们追逐着撞翻母亲种的枯山水砂砾,京都运来的白川砂混着德克萨斯的雪,在月光下泛起奇异的光晕。
堆雪人时他坚持要给它戴我的蓝色贝雷帽,最后我们给这个沉默的观众系上凯文的格子围巾。
拍立得相纸显影的三十七秒里,他的手掌始终护着我裸露的脚踝。
上传Ins时我配了首即兴俳句:"雪人偷戴我的冬季/琴弦缠绕星群",凯文在评论区用越南语回复:“Dem nay la khuc dao dau cua mai mai”(今夜是永恒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