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贺延十指交叠抵住下颌,看着那扇闭合的门,凝神回想着昨日的行动轨迹。
书房、祠堂都已查过,接下来该去哪里?
他眸光一顿,猛然想起,昨天从书房前往祠堂的途中,经过了一处上了锁的院子。
只是当时为了尽快找到正仪册子,以及躲避随处可见的纸人,只得暂且绕过。
那似乎是整个刘府中唯一落了锁的院落。
得去看看,说不定里边藏着什么线索。
陈贺延做出决定,将所需物品收整妥当,毫不迟疑地推门而出。
得益于昨天大致摸清了刘府的布局,他不多时便寻到了那处落锁的院落。
他试了试门上的铜锁,又估量墙高,后退几步,选择纵身翻墙而入。
院内的格局颇佳,虽然因为疏于打理略显荒败,仍可见旧日雅致。
陈贺延踏着满地枯叶,径直走向主屋。
门未上锁,轻轻一推,便“吱呀”一声向内敞开。
陈贺延用手掩住口鼻,另一只手拂开空气中浮动的灰尘,目光沉静地扫过屋内。
紫檀木的拔步床上悬着褪色帐子,博古架上青瓷瓶与断弦的古琴靠在一起,书桌上堆着泛黄书卷,各式毛笔颇为凌乱的散落一地。
这里之前住的是什么人?
如此陈设,不像是寻常客院。观其布局用色,也不是刘老爷那般年纪的品味。
难道是“刘府少爷”从前的居所?
可为何他进入副本时,直接出现在婚房之中?
陈贺延指尖拂过桌面,捻起一层细尘。
看样子这地方地应已然空置许久。
翻开旧籍的封面,书册的第一页被人盖上了印章。他仔细端详片刻,辨别出“刘永”二字。
姓刘?
陈贺延眸光骤凝。
这人究竟是离府,还是去世了?
他静静看着手中印章,倏然忆起清晨祠堂中,纸人侍女提及“少爷”时那不自然的停顿。再联系管家逾越的举止、被篡改的婚书……
种种异样串联成线,一个极坏的猜测浮上心头。
他这“少爷”身份,极可能是顶替他人的。
“您在此处做什么?”
阴冷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陈贺延猛然回头,本该离去的管家竟无声无息地立在门畔,幽深的眼眸正静静凝视着他。
原本紧闭的房门大开,从始至终却未发出丝毫声响。
活见鬼了。
“我在屋内实在烦闷,出来走走却不慎迷了路。”陈贺延斟酌着措辞。
管家下颌僵硬地开合:“老奴方才似乎说过,请少爷安心留在房中?”
陈贺延沉默不语,暗自估算着两人间距,思忖脱身之策。
管家却骤然探出枯爪般的手,一把攥住他手腕!
一股阴寒刺骨的凉意顺着手腕窜遍全身,冻得陈贺延猛地一颤。
这手的温度竟与死人无异!
“来人。”管家沉声喝道。
数名纸人侍女扬着猩红的唇,自院外鱼贯而入,伸手便将陈贺延死死制住。这些看似轻飘的纸人力道却大得惊人,陈贺延稍作挣扎便知难以脱身,索性不再反抗。
“送少爷回房。”
管家一声令下,侍女们当即将他架起,毫不留情地拖回婚房。
再度被纸人以红绳缚住,扔回那张触目皆红的大床,陈贺延在心底暗叹。
这一下,当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不过先前躲避纸人确是明智之举。若最初碰见时没有避开,除非能当场脱身,否则被关回来严加看守,外头人又得不到消息,这副本基本可以判定全员升天了。
“大婚前,还请少爷安分待在房中,莫再给老奴添乱。”管家负手立于床前,语带隐隐带着威胁,“您命格贵重,老爷才择您入刘府顶了这桩婚事,否则何来如今的富贵?人该当知恩,也该学会惜福。”
他低声威吓罢,转向门外侍女:“看紧他,若再踏出房门半步,唯你们是问。”言毕便拂袖而去。
大婚在即,身为管家,他也有诸多事宜待办。
命格贵重,入府顶婚?
陈贺延一松劲,侧首将脸埋进锦被中,周围殷红的艳色削弱了他五官原有的锐利,衬得肤色愈发冷白。
与他先前所猜的大差不差。
刘府原本的“金童”,也就是刘家少爷因故无法完婚,而刘家急需这场金玉良缘来转运,便从外头寻来另一个命格契合的“金童”过继顶替。
换言之,眼下“金童”实则存在两位。
那原先那位少爷如今在哪?
陈贺延忆起那荒芜的院落,已然久久未曾住人了。
是意外身亡,还是因故远走?
若真是以上两种情形倒还好些,倘若那位真正的“金童”尚在刘府内……
那才是真正的麻烦大了。
与此同时,柳府之内作为媒人兼刘家代表的四人正忙得不可开交。
他们既需协助清点柳小姐的嫁妆,又得帮柳老爷操持大婚诸事,务求这场“金玉良缘”万无一失。
府中仆从各司其职,依单将嫁妆分装打包,系上红绸。
徐昊手持礼单与寸白并肩而立,悄声嘀咕:“这嫁妆和之前刘家的聘礼一比,实在太寒酸了。”
柳老爷这般作态,当真不是东西。
他心下暗叹。
就在这时,回廊尽头柳老爷领着一名手捧锦盒的侍女翩然而至。
“诸位辛苦了。”柳老爷朝二人拱手致意。
寸白还得体的颔首回应,徐昊只扯了扯嘴角,权作自己听见。
见二人目光都投向侍女手中的锦盒,柳老爷面露得色,引着二人入厅落座。
“这是为小女备下的陪嫁。”他指向案几,示意侍女将锦盒放下。
徐昊忍不住朝主位探了探身子。
柳老爷小心翼翼启开盒盖,只见一对玉质温润、圈口纤巧的镯子静卧其中,每只镯身皆嵌着两片镂空的锦鲤金饰,鱼尾翩然,灵动欲活。
哪怕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玉镯的昂贵。
徐昊暗暗咋舌。
“这是她母亲留下的嫁妆,”柳老爷轻抚盒缘,神色黯然,“临终前再三嘱咐,一定要让女儿戴着它出阁。”
这老头子对女儿倒有几分真情?
徐昊瞄着柳老爷悲戚的神色,心下嘀咕。
柳老爷伤怀片刻,很快收敛情绪,将锦盒递给身后侍女:“送去给小姐,嘱咐她出嫁时务必戴着。”
侍女低眉顺眼地接过,躬身退向后院。
“这姑娘瞧着面生。”寸白忽然开口。
柳老爷指了指那侍女,向二人解释道:“这是小女的贴身婢女,名唤忍冬,之后也要跟着陪嫁到刘府。平日只在内院伺候,不常出来走动。”
“怪不得未曾见过。”寸白含笑,话锋倏然一转,“她入府前本名叫什么?”
“无名无姓。”柳老爷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既入府为婢,前尘尽抛。主家赐何名,便唤何名。”
得,这下更别想打听柳家是否有林氏这个人了。
该死的封建余孽,应该沉江。
徐昊暗暗撇嘴,心里瞬间将那套封建做派骂了七八遍。
与此同时,忙完手头事宜的赵璟正蹲在柳府门前的石阶上。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无意识地用石子在地上划拉着,思绪却飘向了那顶诡异的花轿,以及轿中那道覆着盖头的身影。
刘府急着要大婚,府外却有个来历不明的“新娘”日夜游荡,这事实在让人放心不下。
赵璟努力回忆着当时的细节,那顶花轿……似乎是从小镇的东北方向出现的。
他倏地起身,三两步就蹿到一位看热闹的老者身边,笑容灿烂得晃眼:“老人家,跟您打听个事儿,咱这镇子的东北边,是个什么地界?”
老者睨他一眼,面色古怪:“后生,这大好日子问这个,晦气不晦气?”
“哎呀,您老见识广,就给我解解惑嘛。”赵璟浑不在意地嬉笑着,又凑近了些。
老者被他缠得没法,压低声音:“那是片乱葬岗!镇上死了没处埋的,多半都扔那儿。”
乱葬岗?
赵璟心头一跳,正待再问,怀中却突然传来一阵熟悉的温热。
陈贺延的新消息到了。
“得,谢啦老爷子!”
赵璟挥手告别,转身时脸上笑容未减,脚步却快了几分,迅速拐进一条无人的小巷。
当巷口的阴影落在他脸上时,那灿烂的表情如同潮水般退去,他展开信笺,目光快速扫过那些清峻的字迹:
「正仪下册已找到」
「后日新郎迎亲,正仪当面交付」
「新郎身份有异,疑似收养替婚」
「本人与原刘家少爷皆为金童」
「刘家少爷生死不明,望诸位留意」
信中的内容让赵璟目光一凝。
金玉良缘本指的是真少爷和柳家小姐,如今真少爷下落不明,陈贺延成了顶替的新郎。那么,这场婚礼还能否达成“金玉良缘”的条件?
信纸在他指间捻了捻,那双近乎金色的瞳孔在晦暗光线下微微收缩。
仔细回想,几人手中的请帖上确实未曾写明新郎新娘的具体名讳……
思忖片刻,赵璟眼神一定。
事已至此,只能先推动大婚,再随机应变了。
夜晚,四位媒人在柳府厢房再度汇合。
一直不见踪影的壮汉率先推门而入,将一张按着红手印的字据轻飘飘的丢在桌上:“柳家在外头欠了笔巨债,利滚利,快压垮了。”
跟四人一开始推测的一样,柳府确实要不行了,这也解释了柳家为何急于攀附。
徐昊紧接着将白日里柳老爷关于侍女改名、前尘尽抛的言论复述了一遍。
“寸白去哪了?”壮汉环顾四周,话音刚落,房门便被推开。
寸白风尘仆仆地走进,拎起桌上的茶壶便对嘴灌了几大口,这才缓过气来。她将一枚有些旧损、刻着“林”字的银质平安锁轻轻放在字据旁。
“忍冬姓林。”她语气笃定。
“你怎么发现的?柳老爷明明说府里没有姓林的!”徐昊惊叹。
一旁的赵璟和壮汉则面露疑惑,他们显然错过了白天的插曲。
“忍冬是柳小姐的贴身侍女,之前一直待在后宅,今天柳老爷唤她前来给小姐送嫁妆,我们才碰见。”徐昊自觉地担任起解说。
等他说完,寸白才不紧不慢地接话:“正是柳老爷白天的言论启发了我。在他眼中,下人入府便与过往断绝,本名废弃,主家赐何名便唤何名。所以,‘林氏’这个称谓,极有可能是一个被刻意掩埋的旧名。”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虽然尚不清楚那位新郎玩家为寻找林氏,但结合任务判断,林氏与‘玉女’关联的可能性极大。既然如此,从柳小姐身边最亲近的人查起,是最直接的思路。”
“你好厉害!”徐昊由衷赞叹。
“但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至今没人见过那位柳小姐。”寸白揉了揉额角,“我几次想探后院,都被拦了下来。这位小姐简直比大家闺秀还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备嫁。”
“希望大婚一切顺利吧。”